她想起汉武一朝巫蛊祸事之烈,宁可错杀,不肯放过,不自禁打个冷战。如果,如果有一天,有人对刘彻说,她亦涉嫌巫蛊,这一回,刘彻会怎么处置她?她这样想着,心头便渐渐生出一抹灰。
未央宫里传来消息,盛怒之下的陛下将卫家相关之人毕都下狱,椒房殿女官宫人全部打下掖庭,卫皇后禁足椒房,这一回,由期门军监守,不似上回,而是货真价实的囚禁了。意识之间,未央宫风声鹤唳,连带的前朝也风雨欲来。
卫家之败,已是必然之势。
同时下狱的,还有卫长公主的夫婿,李楷。丞相李蔡跪在宣室殿前,恳求陛下看在其幼子年纪尚幼,以及自己首告之功的份上,饶过李楷。
宣室殿里,刘彻看着廷尉呈上来的巫蛊牵涉名单,心头有些不宁。
满满几张纸的名单,有他的臣下,忠心耿耿,在汉匈之战中,一马当先;有他的枕边人,在他最低谷之时,温柔相待;有他的子侄,有他的儿女,骨脉相连的儿女。
他曾期待着他们到来,用着稚嫩的声音,喊着父皇。
轻飘飘的几张纸,与家,与国,与他,都有着很重的份量。
可亦是这些人,在他远在上林之际,策划谋反。虽然未成,但反意已生。
他想起上林苑中,阿娇明明无事,却昏睡了那么久方醒。莫非,便是巫蛊所致?
他的眸渐渐冷了下来。
论心狠,他自认不逊于历代帝王,人若叛他,他又如何容的下人?
执起御笔,鲜红的朱砂批复道,“准。”看着自己都觉得心烦,摞到一边不看。
若是明发出去,便再无挽回机会了。
“陛下,”杨得意面容迟疑的上来,“丞相还跪在外面,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
刘彻冷笑道,“他爱跪就跪吧。”
黑色的冠服掠过李蔡面前,如同一阵风,转眼即逝。李蔡心中一阵惨然,嘶声唤道,“陛下。”皇帝却已经去的远了。
未央宫的风吹在刘彻身上,忽然的,很想见一见阿娇,宠辱哀乐皆淡然已对的阿娇。
巫蛊二字,与阿娇,是一抹伤痕。如今,这伤痕被血淋淋的挖开,她想必也怨怼吧。
廊下传来细细的声响,他皱眉。杨得意见微知意,喝道,“什么人?”
一个皇子服饰的男孩从廊下出来,拜道,“父皇。”
“旦儿,”刘彻不免有些意外,一直以来,他最在意的孩子除了悦宁,便是刘陌与刘据。对于刘闳与刘旦,见的都要少些。
“儿臣在这边玩耍,见了父皇过来,这才在一边的。“刘旦道。
刘彻点点头,不经意间想起他的母亲李芷,当年,亦是唇不点而朱。
数日后,宦官苏文前往长门宫求见陈娘娘,陈娘娘言辞淡淡,最后让人给撵了出去。刘彻知闻此事后心情倒好,只是笑道,“阿娇看透世事后,还是不改赤子心肠。”吩咐道,“往长门去吧。”
杨得意便欢喜,在无人注意处,悄悄的吁了口气。
廷尉府向陛下询问对卫家的处置,阿娇想了想,问道,“陛下真的相信巫蛊之事?”
刘彻不免沉了脸,“娇娇总不会为卫家求情吧?”
陈阿娇抚了抚自己的良心,道,“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
“当日在上林苑,早早问我怪不怪她,我曾经说,如果有些注定失去,那更要珍惜眼前的。”
“卫长和刘据他们,不是我的孩子,但是,是你的。”她看着刘彻,道。“你如今狠的下心,将来,也不要后悔,更不要来怪我。”
“种瓜黄台下,瓜熟籽粒粒。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犹未可,四摘抱蔓归。”
刘彻听她曼声吟着,压在心底深处的那一点柔情终于被牵出,
“娇娇,”他柔声唤着,亲吻着她。阿娇在他的亲吻里苦苦一笑,由她这个卫家的对手来求情,刘彻自然听的进去。这个时候的刘彻,也许远没有历史上的汉武帝心狠决绝。而她,不过是推他一把。
而她选择这样做,后世人余的那点良心与凡事求公正固然是因由。但也有着对陈家日后局势的忧心。卫家若彻底颓废,陈家独大,焉知何日又犯了这个帝王的忌讳,还不如留下卫家的一抹命脉,反正已无翻天之力。
卫子夫失了后位,刘据的影响力也就大打折扣,她势必不能再次阻止刘陌的登上储位。她的儿子她自己了解,待亲人温和,其余时候手段是极狠的。自古以来,长久坐着太子位的,少有好下场。所以,她拼尽力气,为他留一个对手下来。若能分了陌儿的心,或许,他日,父子对立便会缓和的多。
“可是,娇娇,”刘彻问道,“你不替卫子夫求情么?”
她肃然道,“我不替卫子夫求情,不替阳石求情,不替公孙敬声求情,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罪过。而我,永远都不可能为卫子夫求情。”
第二日,宣室殿里传出旨意,皇后卫子夫犯下巫蛊案,废黜皇后位,上绶玺,移出椒房殿。阳石公主与公孙敬声加害悦宁公主,前者废为庶人,后者赐死。太仆公孙贺教子不力,除候除官,贬为庶人。丞相李蔡贬为庶人,续用赵周为相。其余人等皆从轻发落。株连范围并不算广。
风雨一时的皇后巫蛊案,凭着刘彻以往的性子,众臣以为定是腥风血雨,却不料如此轻轻揭过,尽皆愕然。然而失去了皇后位,卫家到底算是倒了,再无起复可能。众人便将眼光投向长门,昔日冷宫,如今门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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