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回忆的时代
诗人的荒诞而又必然的死亡
元末的高启、杨基、徐贲、张羽被誉为“吴中四士”,其实也是明诗开启时代的“四大家”。
高启,可称得上是元明时代的“李太白”。他字季迪,号“青丘子”,乃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元亡后,他隐居吴淞青丘,很想安稳度过后半生。
由于才名太高,朱元璋强召他入京,教授王子们学业。高启性格耿介,又有文人最大的疏懒毛病,干了两年多就托疾回家,朱元璋给他一个户部右侍郎的官想稳住他,也被拒绝。
朱元璋哪见过这种文人,隐恨在心。不久,明朝苏州知府修治府院,高启写《上梁文》祝贺。由于苏州府治旧所是张士诚的旧宫所在,朱明政权自然一抓一个准,诬称高启有谋反之心,处以腰斩的惨刑。被诛时,高启仅三十八岁。
整篇《上梁文》,明廷抓住其中四个字“虎踞龙盘”,就致诗人于死地。后世不少“轶事”说是高启所作《宫女图》一诗泄露宫廷“机密”,才被朱元璋斩杀,实是小题大做,以偏概全。朱元璋一是忌讳文人诗才,二是痛恨高启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三是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
高启之诗,以《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最为豪迈挥洒,文人豪气,一展无余: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
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
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
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葱葱至今王。
我怀郁塞何由开?酒酣走上城南台。
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落日之中来。
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
黄旗入洛竟何祥,铁锁横江未为固。
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
英雄来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
我生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
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其实,此诗最后四句对新王朝竭尽“歌颂”,但是,朱元璋绝不容许文人对自己有丝毫的轻慢,不合作的结局,只有“死”字等待。
高启的《忆昨行寄吴中诸故人》,极抒诗人纵情山水,忘怀世事的初志,特别是鼓励文人“及时行乐”的内容,可谓是看透世情,深为笔者所喜:
忆昨结交游侠客,意气相倾无促戚。
十年离乱如不知,日费黄金出游剧。
狐裘蒙茸欺北风,霹雳应手鸣雕弓。
桓王墓下衰草白,仿佛地是辽城东。
马行雪中四蹄热,流影欲追飞隼灭。
归来笑学曹景宗,生击黄獐饮其血。
皋桥泰娘双翠蛾,唤来尊前为我歌。
白日欲没奈愁何!
回潭水绿春始波,此中夜游乐更多。
月出东山白云里,照见船中笛声起。
惊鸥飞过片片轻,有似梅花落江水。
夫差城南天下稀,狂游累日忘却归。
座中争起劝我酒,但道饮此毋相违。
自从飘零各江海,故旧如今几人在?
荒烟落日野鸟啼,寂寞青山颜亦改。
须知少年乐事偏,当饮岂得言无钱。
我今齿发虽未老,豪健已觉难如前。
去日已去不可止,来日方来犹可喜。
古来达士有名言,只说人生行乐耳!
“吴中四士”的杨基,即使与新朝合作,为官十一年,最终在山西按察使的高官任上仍不免噩运,被朝廷“惦记”,以微罪获重谴,死于劳改营中,尸体为野狗吞食。谁让他做过张士诚的“丞相府记室”呢!
张羽,这位“东风吹雨衣不湿,我在桃花深处行”的名士,最终没能“散发弄扁舟”,在洪武十八年被谪岭南。行至中途,又有诏召回,情知凶多吉少,为少受折磨,诗人只得投水自尽。“扁舟”弄不成,诗人只能到鬼门关去弄水鬼了。他极具军事天才,有《金川门》一诗,吟咏南京北门偏西的金川门,“未三十载,而燕师(朱棣军)从此入矣”,冥冥之中,他预知此地有大事发生。
至于徐贲,官至省级大员(河南布政使)。洪武十三年,明廷抓住他的小辫子,以“犒师不周”的罪名把他逮入南京监狱。大杖、夹板,加上各种非人的待遇,徐贲没多久就惨死狱中。
元末江南文人命最好的,要数袁凯了。他元末当过府吏,“博学有才辩”,时人称之为“袁白燕”,因其诗《白燕》最知名:
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见应稀。
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
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侵衣。
赵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阳殿里飞。
袁凯食元禄当“干部”时,已经预感到劫难的到来,便借典起兴,尽言人生凋零。
入明后,他得授“监察御史”。一次,朱元璋问他:“朕与太子哪个比较好?”
幸亏袁凯急智,回称:“陛下持法正,太子特心慈。”
朱元璋恨笨人,更恨聪明人,大黑脸登时耷拉下来,吓得袁凯魂飞魄散。
回家后,他马上称疾辞官,不久,又装疯卖傻,想保性命。
朱元璋不放心,派特务去袁凯家里窥查。袁凯事先把麻酱和面捏成狗屎,抛撒在狗窝附近,天天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躺在地上大嚼“狗屎”。
朱元璋得报,算是饶了袁凯一命。可见,活在朱皇帝的大明朝多么不容易!
最后值得一提的,当属大画家、大诗人王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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