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弗兰克突然“啊”了一声。
米尔斯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弗兰克笑着跟他道歉:“我身上都是血,把你的衣服蹭脏了。”
米尔斯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这?”
弗兰克倒是理直气壮:“就这。”
“反正你我已经够狼狈了。”米尔斯低头审视被蹭上大片血迹的破损西装,突然伸手往弗兰克浸着敌人鲜血的前襟抓了一把,又将满手的血污抹到自己脸上。“这样一来,你也没什么好说了吧。”
即便沾着尘与血,那张脸依旧保持着缺乏表情的常态,仿佛只是做了件寻常到可以忽略的小事。
弗兰克一时语塞,米尔斯意料之外的举动令他内心的不安荡然无存。
“不愧是你,米尔斯。”
接应的车辆还有几分钟才到。考虑到自己一身的血污,看着像是刚从车祸现场爬出来的幸存者,贸然出现在平民面前只会带来不必要的混乱(虽然他们也正体会着近在咫尺的战争带来的恐慌),弗兰克和米尔斯没有进入露天市场,而是停在离约定接应地点不远的一处建筑工地上。
说是建筑工地,“未完全拆除的建筑”或许更符合这一场所的定位:房顶已经消失,四周剩下的外墙高低不一,没被带走的长椅、空花瓶和杂物柜被遗留在原处,地板则是完整的。看着墙上和浅池底有些年头的马赛克石画,不难猜出这里原来是个公共澡堂。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新型医院将会在这里建起,成为周边居民健康的守护者。但澡堂拆除刚进行到一半,就因战争搁置下来,工人和工人器械也都不知所踪,只剩下这片废墟似的施工现场。
不过,这都是弗兰克和米尔斯不知道或不关注的事情。现在,他们正坐在月光之中。没了屋顶的阻拦,来自天穹的月光慷慨地倾泻在空水池底部褪色的石画上,也倾泻在二人布满伤痕的身躯上。
弗兰克盘腿坐着,仰头望向被正在被硝烟污染的夜空。但在城市上空的云雾之外,还有未经玷污的繁星,那是人类终其全部历史也难以通晓的更遥远的世界。他凝视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眼里倒映着古城之上的月光和星光,如同几十年前那个在拉卡之剑营地天台上用笔描摹星座的少年。米尔斯正靠坐在他背后,脑袋抵在他的肩上,沉甸甸的分量令弗兰克感到分外踏实,像是近二十年的漂流终于找到了终点。
“米尔斯?”弗兰克轻轻唤身边人的名字。
靠在肩后的脑袋动了动。“怎么了?”
弗兰克笑了笑,胸腔的振动也传导到米尔斯身上:“没什么,以为你这么快就睡着了。”
“怎么可能啊。”米尔斯叹了口气。“他们很快就到了,哪有打盹的时间。”
米尔斯的声音有一些沙哑,下沉的句尾透出淡淡的倦意。他的确需要休息,需要在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放松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就像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陈旧、残破、冷硬,甚至没有屋顶,还带着缺少烟火气的寒意,但这已经足够了。
从背后传来的是另一个男人的体温。弗兰克·迈尔桑德,叙利亚军阀的次子,Sotopia的编内战斗人员,猎隼部队第三小队的原队长,中心议事会直属特别行动小组的负责人;也是米尔斯信任过也痛恨过的男人。从1994年至今,无论是因为命运的支使,还是个人秉性所致,他们的生命已经相互纠缠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用肩膀和脊背支撑着彼此,能够准确地感受到对方呼吸和心跳时身体微微的颤动,也足以带回久违的安稳。
“……米尔斯。”
“这次又有什么事。”
“还记得在伊拉克那次吗?夏丽法被圣鹰的人追杀,我也差点死在他们手里,是你救了我。”弗兰克注视着头顶的月轮,也透过它注视着自己的记忆。“就在那个矿洞里,当时的月光也和现在一样。”
米尔斯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隔了几秒才说话:“我花了不少工夫才找到你。”
“还有巴格达,永恒宫酒店的喷泉边。我向你承诺过,等哪天回到叙利亚,我会给你送真正的大马士革玫瑰。”说这话时,弗兰克带着温和的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
米尔斯也笑了:“原来你是认真的啊。然而我们不在大马士革,也没有玫瑰。”
“看来你也在期待这份礼物?我真是太感动了。”
“随便你怎么想,我都无所谓。”
“哈,又把问题抛给我了吗。”
“就现在这样……也不错。”米尔斯低声说。
他的声音很轻,要不是二人靠得很近,弗兰克可能根本听不到米尔斯说了什么。幸运的是,现在没有杂乱的枪声,没有狂热的呼号,只有阿勒颇古城外的风,升腾的夜雾,以及他们彼此的呼吸。
“是啊,”弗兰克撑在身侧的右手缓缓移动,最后覆在米尔斯的手背上。“我也有同感,米尔斯。”
十几年的纠葛被沉静的月光凝结成无字的诗歌,将那些难以言说的悲喜与爱憎、离别与重逢封存在过去。他们会回想起一切开始的地方,会在某一个时间点感到愧疚和痛苦,但永远不会回到原点——时间和记忆都是不容逆行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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