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蠢货添乱,他倒也不至于死在这鬼天气里,耳边还落得清静。不过……待到水墙渐渐降低,雷电也渐渐稀落,他已习惯那股撕扯魂魄的剧痛,他又忽然觉得,这清静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连阿楚都离开他冰冻的肩头。
可他最快也要在这儿待到天亮。
不知那人醒时发觉身旁空空,又会作何反应……
那人。哪个人?
解凌遇。他现在叫这个名字。
解钏合起双眼,仿佛就能看到那张面容,他呼出胸中咸涩,仿佛又能嗅到那人身上独有的气息,是江河湖海,是风、雨、云。
他还能听到那人的呼声,这一定是修为消耗太快所引发的幻觉了。
可他深陷困倦之中,忽然察觉到一道劲风逼近。
凌厉、蓬勃,像一柄淬满勇气的剑,这总不会是错觉!
随后“幻境之声”便近在身后咫尺。
“师父叫我不要不声不响地消失,自己怎么不以身作则?”
这句话是带着笑的。
已经铺开数十里的法阵竟也挡不住它!
解凌遇手执无双,与解钏擦身而过,把它亲昵地吐在解钏耳边。却不作任何停留,而是以剑刃破风,踏雨云而上,直奔水墙最高处去。
登顶时,他毫不犹豫地扬手一劈,唯见惊虹掣电自剑刃迸出,直直劈入水墙之中,竟把无边海水照得通彻,刺目至极。轰,轰,这声响也似雷电,解钏被那无双劈出的气浪推至几里之外,待到他从满目光眩中稍稍辨清轮廓,却见远方电光已熄,水墙再次恢复了漆黑之色。
解凌遇与剑,已消失在那茫茫大水之中。
解钏一只耳朵的冰化成了水,身体却依旧无法动弹,他空张着双目,心跳几乎静止。
忽听又一声巨响——
如江流悠长,如湖海浩大,此声一响,天上的重云跟着呼应,万里的波涛也要震撼三分。
解钏瞳孔骤缩,一身硬冰霎时碎尽,被他抖落。
这便是龙吟!
许多年前,他在南天门前将反叛天帝的御龙斩落之后,就再也未曾听过的绝响。
倒也在昆仑脚下旁观万龙之死,但那些哀鸣又怎能与此混为一谈?
耳边余声未尽,解钏的妖瞳便被照亮,是银白长影游曳水墙之中,忽然一扫龙尾窜出墙顶,龙身盘绕起来,扶着一柱海水直上云端,连接天海,之后他就往返水柱上下,把那水柱越缠越粗。阿楚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上前去,用翅膀拍打柱旁水花,高声为银龙助兴,而解钏就在阿楚一旁,携法阵与银梳靠至最近,帮那银龙稳住剩余的水墙。
当银龙绕至相同高度,贴水柱边缘而过,用淡金色的眼睛专注地看他,解钏便抬起一手,刺破水壁,从龙颈抚至尾鳍。
沉甸甸的,也不知是水流,还是银龙紧紧贴上的力度,他忽然长得太大,仅一片龙鳞就与解钏手掌等宽,解钏抚过他全身,就像抚过一座故乡的城池。可是这般巨龙放在通天水柱之中也显得像发丝般渺小,他维持着水柱的直立,每一次上下都需要许久,偏偏每一次还都要找到法阵中心所在,要解钏摸一摸自己。他还学会用鼻子去蹭解钏的手心,把龙角伸出水壁,轻轻顶一顶解钏的肩膀,他显然乐在其中,而解钏等着他,始终陪着他,直到面前的水柱已望不到边际。
直到水墙消失,水柱又渐渐转细,最终细若悬丝,断续闪光宛若流萤。
解凌遇,不,真龙,他成功了,千里之浪已被他注入云际,又化作如烟细雨,绵绵落下。
这样的雨恐怕要下上半月。
这样的雨,也激不起任何灾难。
云层破开一角,露出半边弦月,明明月下,烟波苍茫无尽。那银龙也不见踪影,一身黑衣的少年,是乳色月光中一道薄薄的黑影,他本悬空立在云下,忽然身子一倾,直直下坠。
在三足乌的鸣声之中,解钏一收法阵,奔上云霄。
这一路格外的长。
第一重天,又究竟有多高。
解钏***臂仰望那黑影,忽然想起渚明宫破损的瓦顶,想起建木断根旁的树与溪,还有大殿横梁上数不清的瞌睡和对视,他喜欢从高处跃下,前提是他确定下面有人会接住自己,他不想弄脏自己的爪子和尾巴。
这好像是个任性的怀习惯,用一千年也改不掉。
臂间一沉,解凌遇终于降落。解钏手中是他湿溻溻的衣料,眼中是他挂满水珠的脸。
解钏愣了下神。
忽然又痛快笑出了声音。
总是接住他的人,这次换他来捧一捧。
解钏捧着解凌遇回到岸边,找到大河入海之处。天亮还远,往南便是青丘,解钏却要往北。
寒雨连接河岸,以此河为界,青丘以北又是一片苍翠。
苍翠之中夹杂捕鱼而生的渔村,也被前些日子的海溢冲得乱七八糟。解钏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座,定立村头第一户门前,叩门三声。
院中屋窗亮起,雨声中,一个苍老声音靠近问道:“来者何人?”
解钏道:“我。”
柴门吱扭一声打开,身披蓑笠的老者抬起头,藏在皱纹间的双目倏然一亮:“解公子。”
解钏对他点头致意。
上一次见面时,此人还正值壮年。
老者侧身让路,殷殷道:“快请进。”
踩着几块陷在泥中的石板往小屋去时,老者又试探问道:“公子素来独身而来……这位是?”
解钏跟着他入屋,把解凌遇放上竹床,拂去他眼皮上的雨水,眸中冷肃悄然融为笑意。
这才转向老者,平声答道:“一个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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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这章太难写了,老是写不满意,现在终于磨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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