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别光顾着聊天了,”伊莲娜推着佐伊,向莱尔德又靠近一些,“他快要变完整了。我们得准备开始了。”
佐伊被这话拉回当下,脸上的喜悦渐渐消退。
她仍然犹犹豫豫的:“为什么不能由你来做……我真怕我会失败……”
伊莲娜的声音仍然很沉稳,但其中已经开始蕴含焦躁了:“如果我有足够的力气,能塑造出适合精细操作的肢体,我当然可以自己来。但现在我没有这些!这正是我需要你的原因,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她抱着胳膊,手指几乎掐进皮肤里:“如果我成功了,他就可以像我一样了,对吧?”
伊莲娜说:“也不完全像你吧。他会比你原始一些,会回从前那个低层视野孕育期的幼小半成品状态。说得简单粗暴一点,也就是——变回最开始那个叫做‘五岁小男孩’的东西。”
“不能像我一样吗……”佐伊的语气竟然有些失望。
“亲爱的,别犹豫了,开始吧,”伊莲娜说,“我会配合你的。”
佐伊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她走到莱尔德身边,俯身看着他。莱尔德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双眼浑浊,就像从内部碎开的蓝色宝石。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它映出的不是莱尔德的面孔,而是凹凸杂乱的不明画面。
“小家伙,别怕,”佐伊用熟悉的声音说,“妈妈来接你了。现在你生病了,我们会治好你的。”
生病。这个词让莱尔德心中闪过一个画面。餐桌上的手提包,包里露出几张折起来的纸,纸上写着他看不太懂的语句,角落还有一个医院的标志。
生病。妈妈,那是什么,是你生病了吗?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佐伊能够听见。她苦笑着说:“喔……你说那个啊。还记得小狗迪迪的故事吗?我和他的妈妈一样,那时候,我也马上就要到天上去了,所以你才会看到我哭鼻子……”
从前莱尔德懵懵懂懂,现在他却忽然明白了其中含义。
“你要死了吗?”他有些恐慌地蠕动起来。
床边立刻伸出几只手,抓住了乱动的他,把他原地按好。莱尔德不明白为什么需要这样。
佐伊说:“不……不……是我要出生了。唉,而且我还提前出生了。我们都是星星,都在天上。现在你升高得太快,我们会追不上你,所以我们要治疗你。等我们治好了你,你就可以像我一样了……”
“我们……是准备要回家了吗?”莱尔德问。
佐伊摇了摇头。“家?你是说那个地方啊……不,我们不回去的,”她微笑着,还回头看了伊莲娜一眼,“我们有新家了。”
说完后,她立刻转回头了。所以,她没有看到伊莲娜脸上的表情——平淡,漫不经心,些微嘲讽,以及一点不耐烦。
在莱尔德的头顶方向,一些浓稠的黑色液体渐渐涌了出来。
第一次眨眼之后,它们糊住了他的眼睛,第四次呼吸之后,他感觉到头顶传来了寒冷的锐痛,延续到第五秒的惨叫声之后,莱尔德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割开自己的身体。
那些液体像是外来的恶心物质,也像是从他自己体内涌出的血,他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哪种。
它们从额头溢出,又流进眼睛里。伴随着强烈的烧灼感,他频繁眨着眼睛,视野一亮一暗,一亮一暗,佐伊的双手时隐时现,时隐时现。
那双手在画着庞大的图形,编织着蜿蜒的血管,切开骨头,把字写进去,将心脏内外反转,把数字刻上去,让它们伸展出螺旋的触肢,从毛孔钻出来,和每一根汗毛牵系在一起。
莱尔德发出了一种尖锐到刺耳的声音,不像嗓子发出的,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是惨叫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眼睛仍在一开一合。渐渐地,他看不到明亮的画面了,只能看到漆黑的部分。漆黑的部分空无一物,反而显得更加安全。
明亮的地方也没有完全消失,总有一些东西会从那边流溢进来——那是一双手,纤瘦的、苍白的手。它们取代了佐伊的脸,遮住了伊莲娜的模样,几乎占据了他视野的全部。
莱尔德分不清这是现在的经历,还是梦境或回忆。
是1995年10月的外婆家,还是2002年4月的精神病院里,或是2015年5月的松鼠镇。
也许这是回忆。很大概率是回忆。他强烈地意识到,很多感知显然超过了五岁儿童的理解范畴。
他无法概括、无法定义这段经历。
粗略、笼统地说,这是庞大的痛苦。无法被形容的痛苦,用任何程度词语都无法描述的痛苦。
哪怕这真的只是回忆,他也无法全身而退。他被这痛苦撕成了碎片。即使被撕成碎片,痛苦也无法结束,他的每一块骨头、每一片皮肉都继续在疼痛中号泣,然后再碎裂成更小的东西。
当碎片全都慢慢落下之后,那双手开始聚拢它们,把它们修剪成规整的形状。
五岁的小男孩慢慢出现了,佐伊把他抱在怀里,热泪低落在他的额头上。
莱尔德睁开眼,他漂浮在一片黑暗中,很远的地方隐隐泛起微光。他想走向它,于是他一点点移动,也分不清自己是在走还是在爬行。
身后有某种东西牵绊着他,或者捆绑着他,他怀疑那是佐伊的手。他坚决地走向那团小小的光,一路都没有回头。就像寻觅冥府的出口一样,一旦回头,就会再次落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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