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风又至,路迟林心有所感地吃力地抬起头向远处的天际望去。那天蒙了一层云霭,像是要哭不哭的孩童一般,远远的还现着昏灰一片。
那道剑光像是划破了长空一般,给执剑人都镀上了一层暖光。律九渊一手执剑临空而立,眼皮自然地垂着,遮住了眼中大半的浓墨重彩。
路迟林没由来地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在为律九渊的到来高兴。
可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阵法已成。
金光缠上沉川的四肢,将他禁锢在阵的中央,随后又如藤蔓一般,重新生了枝条将岑明扯了进去。
路迟林想,他们总归是见到了。他看着律九渊那紧抿的双唇,几乎要写上“我很生气”的阴沉脸色,突然就觉得心中一暖。那人并非是不在意的。
他恍惚间想起那时尚是孟平川的律九渊对他说的那段剖白,也不晓得那个九死未悔的人是不是在说自己。也许,对于那时的事,有触动的也不止他一个。
凡人常说,一个人在死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挥之不去的、刻骨铭心的往事。路迟林心道,原来灵剑也是如常人一般的。
金色的光束一道又一道地缠上岑明的身躯,又衍生出更多的想要向他袭来。
半空中的律九渊想要挥剑斩断,但却又是怕弄巧成拙般地迟迟不敢下手。
那厢的沉川发出“嗬嗬”的嘶吼,像是神魂痛到了极致一般。但他的膝盖没有半分的曲起,似乎也在同眼前的岑明较劲一般。
路迟林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两股力道拉扯着,一股来自岑明,一股也许是来自他自己的不愿。
要是能快些结束就好了。他想。
正当金丝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律九渊突然俯冲而下,扯着他跃到了别处。
“你做什么!”路迟林话不过脑,就这样直接喊了出来。
下一刻,所有的词句都淹没在了双唇之中。
律九渊一触即离,恶狠狠地唇上咬了一下,随后便揽着他跃到下一方土地上。
他并未理会路迟林的挣扎,而是对岑明喊道:“律山棠让我来告诉你,只当你我二人一同将沉川杀了,便不用费这般的代价……”
岑明身形一颤,僵硬地偏了半寸的头。沉川却是早他一步开了口:“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没想到……咳咳……过了这么多年,你那小弟还是如此的天真!”
岑明未理会他的嘲讽。
路迟林自律九渊怀中抬起头:“没办法的。”
律九渊正气头上,铁了心不愿理他。
路迟林也不在意,抬起手艰难地抓上他的衣领,挣扎着说:“你杀不死他,岑明也杀不死他。而况法阵已成,再无转圜。”
律九渊低头瞪了他一眼,咬着牙道:“那我也不会放任你死。”
路迟林却是笑了。
他本就是一柄不通人事的剑,哪懂什么除魔卫道、天下大义之类的事。如若不是律九渊神魂被困,身体被夺,就是再怎么诱骗劝说,他都不会来淌这样的浑水。
到底是没有如果的。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想来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剑者,百兵之皇也。从铸剑伊始,它们的宿命就被定了下来,注定了要为剑主披荆斩棘、九死不悔。鹿鸣虽是无主之剑,但他路迟林却是认了主的。
天边雷声滚滚,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律九渊看到一个模糊的剑影。他见过这柄剑。那剑缠绕着的光华正开始逐渐暗淡,剑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条细小的裂痕。
“你……”律九渊张了张嘴,想要叫他停下,可却发现自己并不能这般自私。
魔主出世,小则宗门覆灭,大则生灵涂炭。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第二次了。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搂着路迟林了。
倘若他来得再早一些,就是再早那么一点,是不是结果都会不一样?
律九渊想起昔年叔父在他耳边发的那些牢骚,他叹着气颓靡地说:“小渊啊,人这一生,有时候总是得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的。”
他当时怎么回的呢。
好像是说,只要足够强大,哪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可如今……
他觉得自己从苏醒之时就没有改变什么,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发泄似的往沉川所在的地方挥去一剑。呼啸的浪潮平地而起,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咔——”
像是什么断开的声音。
律九渊垂首埋在路迟林的颈窝里,紧紧扣着他的腰,像是要将他融进骨血一般。
路迟林缓缓地偏过头,正巧撞入岑明的眼睛里。
“谢谢。”他说。
疼痛最初来自脊椎,而后蔓延至整个背部,一直延伸到他的四肢,像是要从他身上剥下一层皮来,一刀方起,一刀又落。路迟林终于忍不住地闷哼出声,那夹杂着苦痛的声音深深刺进了律九渊的耳中,教他把怀中人搂得更紧。
“你还能有来世吗。”他喃喃地说道。
路迟林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安抚他。可接踵而来的疼痛却逼得他发不出一声完整的字句。
岑明终于跪在了地上,犹如一棵挺拔的松柏被风吹弯了腰。沉川也撑着膝盖半蹲了下来,与他对视着。
“你满意了吗?”他问。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沉川又问:“以后,可是要生生世世都与我纠缠不休了。你满意了吗?”
岑明撩起了眼皮,露出一双湿润的眼:“那你满意了吗?千世万世,你可是得与我共同长眠于这落霞山下了。”
沉川嘲讽地低笑一声。金丝渐渐地将他包裹起来,仿如一颗蚕蛹。
岑明的神魂散作万点的灵光,随着一阵微风融在了里面。
路迟林身后剑身上的裂缝被定住了一样,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痛得已经麻木了,甚至感觉不到周遭的任何东西。
也许还是有一个的。
即使是神魂,那人的怀里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暖。
他抬起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轻柔地碰了碰律九渊的背。
在疼痛袭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从一开始岑明就已经为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用自己仅剩的一点灵力,生生地将两人的魂魄割离开来,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
清风掠过他的脸颊,带来了一阵冰凉之感。脸上传来了一丝痒意,也不知是哪来的水珠划过他的脸,穿过律九渊的手落在了地上。
相拥的神魂散在了风里,随着一道弧线回旋而上,还带走了一句轻如蝉翼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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