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对话
秦璘白天不出酒店,早餐午餐都在自助餐厅解决,晚上才戴上帽子和母亲出去逛逛。他知道,十九楼有个游泳池,但他只趴在玻璃外看别人玩水,闻闻水的味道,看够了就走。三十三楼有露天酒吧和旋转餐厅,客人很少,服务员颇冷淡,秦璘扫兴而归。窗外的景色看够了,没什么可玩的,就看电视,但想到同学们此刻都在学习,秦璘又郁郁不乐了,于是就睡一个长长的午觉,睡到太阳落山。天色暗下来后,和母亲去外面吃饭,成了秦璘最近唯一期待的事。他们逛遍了附近所有大街小巷,还打车去主城区看落秀阁夜景、去高新区看话剧、去看秦璘曾经就读的中学,秦璘想去的地方,基本都去了。他也才发现,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有这么多新鲜的地方:大学城外各式各样的甜点、古镇里新奇别致的小商品、绵延一条街的烧烤夜市……琳琅璀璨。回到酒店,秦璘手上总提着大包小包,或是母亲给他买的衣服、或是他自己选的点心,都是他心仪的。洗完澡,秦璘舍不得睡觉,要好好品味当天的行程、和母亲聊天,一直聊到睡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离别的时候。母亲是后天早上的飞机,过了今天十二点,后天就变成了明天,起飞时间四舍五入,明天就变成了今天,秦璘更舍不得睡了。
这些天,母亲只属于秦璘一个人。他不用看那个陌生叔叔的脸色,不用顾忌母亲在那个人面前的尊严,秦璘过得无忧无虑,想笑就笑,想说就说,犯傻、撒娇,随心所欲。临近离别,他又渐渐看清现实,不免失落。
秦璘对着镜子,在洗漱间把头上的敷贴撕开,头侧留下一块四四方方的红印,有半个巴掌大小。随后,他要一点一点地把头皮上黏着的胶痕扣下来,再用专门的毛巾把药擦下来,敷上新的药,贴上新的敷贴——这是秦璘的日常功课,每次至少进行二十分钟。今天,往那光溜溜的头上贴上白色敷贴时,秦璘有点忍不住了,想到自己又要变成一个人,就好难受。
躺回床。
“小璘,说说你在大学里的事吧?”
“大学……”秦璘想了想,“说什么?”
“遇见的人,或者经历的事。”
“遇见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
“小璘,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母亲侧躺,笑着看秦璘。
秦璘笑起来,有些害羞:“你猜。”
“你的‘你猜’就是‘有’的意思。”
秦璘抱着膝盖,有点沮丧:“可是他不喜欢我。”
“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猜。”
“你先给妈妈一点提示。”
“不,你先猜。”
“嗯……她很温柔。”
秦璘想了想,要说温柔……艺术家大概不及郑尘吧?不对不对,秦璘摇摇头,把郑尘的形象从脑子里甩掉。他再也不想记起郑尘了。不过,艺术家也很温柔的。
“我说的对吗?”
“一般。”
“那你形容形容?”
“又高又帅又成熟又潇洒,还事业有成。”艺术家在秦璘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母亲停顿了几秒。
“嗯?”秦璘好像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是老师吗?”
“嗯……算是吧。”艺术家既然是艺术家,那多多少少带过些学生吧。
“男老师?”
被这样一问,秦璘才皱眉:“难到我不能喜欢他吗?”
“妈妈可没这样说,”母亲赶紧把重心往秦璘一侧移,“小璘从小就喜欢和年长的人一起玩,同龄人的境界都不如小璘,这点妈妈是知道的。你喜欢成熟、理性的人,妈妈也知道的。”唯独秦璘喜欢上同性,让母亲实在没料到。
“我特别喜欢他。”秦璘很坦率,“特别喜欢。”
“嗯,能喜欢上一个人是好事。”
母亲由衷地为秦璘高兴,更为秦璘担心。在她不免怀疑,秦璘这样是不是病态的呢?秦璘会不会因为青涩的执着付出代价、悔憾一生呢?的确,秦璘从小就十分理智、坚强,以至于在同龄人之间格格不入。他曾受班上所有同学排挤,只因为笑着对同桌说了一句“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但我觉得是好事,妈妈终于解脱了”。有同学说:“不可能,父母离婚的小孩成绩不会这么好”,秦璘成了可耻的说谎者;有同学说:“怎么会希望爸爸妈妈离婚呢,他好坏”,秦璘成了没良心的叛徒。秦璘渐渐脱离集体,不再言语,学会冷眼旁观,活在自己的世界。但是,秦璘真的会在他那倔强、深邃的世界里获得幸福吗?一意孤行地喜欢上一个和他并不匹配的男人,真的能获得社会的许可与包容吗?
母亲内疚、担忧,如果秦璘因此误入歧途,那这将成为她终生的罪过。在秦璘的成长过程中,她一直缺席,而秦璘如今依旧毫无保留地向她推心置腹,她虽自责、后悔,却已感觉十分无力。如果秦璘终将不幸,那她一定是罪魁祸首。
“小璘,只要你健康快乐,妈妈支持你做的所有事。”
“嗯。”
“愿意再跟我说些关于他的事吗?”
秦璘摇头。
“那说说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我体育挂科了。”
“体育课上什么?”
“我选的太极拳。虽然是太极拳,但那个老师特别讨厌。他说我动作记不住,态度不端正。后来我找课代表认真学了一个星期,补考的时候还是没过。你知道吗,考试的时候课代表还悄悄站在老师背后带我,我的动作一个不落,但那个破老师最后还是挂了我!”秦璘说得生气,“我不就是跑步没及格吗,那他这块把打太极的分打高点又怎么难了!况且我从来不缺课,出勤率也该提点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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