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不在一般请求的范围内，可加缪还是张开双臂等着，没有因为维尔格的惊讶而收回。
“只是抱一下。”他一本正经道，“我小时候，每次难过都会收到一个抱抱。”
现在他明白为什么梦里的老师是那样的了，也发自内心地为那段过去感到惋惜和难过，不过向维尔格索要这一个拥抱，比起安慰，更多的出于他的一点小私心。
加缪能够感受到维尔格态度的软化——后者正在逐渐学着不把他单纯地当作学生看待，甚至将过去发生过的事也告诉了他。这是件好事，对加缪来说甚至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坦诚，另一方面，维尔格不再只把他当成学生，那是不是意味着……
他搬到自己心里的那块石头悄悄颤了颤，从下面钻出一棵不服输的小嫩芽来。
维尔格和加缪对视了好一会儿，虽然本能地觉得这个拥抱不像对方说得那么天真童稚，但加缪一直张着双臂等他，最后他还是伸手抱了抱对方。
他的学生个子小小的，骨架纤细，还是少年的模样。维尔格抱住他的时候没用什么力气，就要松开的瞬间加缪又往上凑了凑，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我不会后悔的。”加缪在他耳边小声说，“既不对这些天的经历后悔，也不会对喜欢你感到后悔。”
维尔格被他抱着，没办法直起腰来，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又伸出手扶住加缪：“……我不是说这个。”
“我知道。”加缪借着他的力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才主动松开了手臂，站在椅子上俯视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从那段过去里走出来后可以看看别人和别的风景，不对过去感到后悔不意味着不能往前看。”
无论从前维尔格经历过什么，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的寿命也不会止步于此，没有必要一直止步不前，把自己关在那片没有生命的森林里。
“这些年来，你是不是常常想起那片森林和你的朋友？是不是虽然没有感到后悔，但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责怪自己？”加缪头一回从这个角度看维尔格，觉得有些新奇，但还是努力板住了脸，用对方平时上课的语气说，“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嘴上说着不后悔，心里却一直没有放下，是不是？”
维尔格第一次被他教育，有点师生关系颠倒的滑稽感，又不得不承认加缪说得对。虽然他已经离开家乡很久，也远远地旅行到了大陆的另一端，看过很多从前没见过的新事物，但他的心仍然留在那片死寂的森林里，也许一直没有走出来过。
见他不说话，加缪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其实很心疼，从在梦里见到那个过去的老师时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办，可是他构思了十余种方法，最后又一一被自己否决了。
作为一个习惯被安慰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维尔格，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通大道理，苍白又单薄，最后也拿不准对方是不是真的受到了安慰。
“我……我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悲剧，不过朝前看，总是没错的……”
刚开始还能鼓起勇气要拥抱，说到最后已经泄了气，即使站在椅子上也显得矮了一头。
加缪觉得自己真是好没用。
他有点沮丧地看着维尔格，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自己闭上了嘴，蔫蔫地等对方回答。
但维尔格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揭穿他纸上谈兵的蹩脚手段，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的却是和他的大道理没半点关系的话。
“你们人类的喜欢，到底和我理解中的是不是同一种？”
加缪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什么？”
“自从说过喜欢我以后，你变得很勇敢，和从前的你不太像了。”维尔格说，“我印象中的加缪一直是个柔软的，需要被保护的孩子，但你现在长大了，好像已经变成了拿着剑的小王子。”
这当然只是种比喻，加缪从懂事的那天起就没拿动过剑——但这确实是维尔格的真实感受，没有夸张的成分——他的学生不知不觉中变得坚定而勇敢，好像16岁生日是个分水岭，许多事情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改变，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加缪口中“喜欢”的魔力。
他对此感到好奇，也对这样珍贵的感情倍感珍惜，它让加缪变得比原本更好，也许他应该感谢这种情绪。
但他也同样明白，加缪口中的“喜欢”，是会想要得到回应的情感。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应，并为此感到不安，毕竟他不是人类，很难确定自己感受到的是不是同一种感情。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教教我，关于‘喜欢’的这个课题。”维尔格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以老师的身份，我很愿意向你学习。”
好像就在突然之间，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了。
加缪接受了维尔格学习的提议，继续住在高塔里，一边以学生的身份向对方学习魔法，一边以老师的身份向对方讲解“喜欢”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感。
但他无疑是个蹩脚的老师，教学水准远不如维尔格，还常常教着教着发现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恼羞成怒直接跑掉。维尔格对此没有太大意见，只当这也是教学的其中一部分，无师自通又歪打正着地吸收消化了。
他们当然比从前要亲密得多，现在加缪甚至会留在维尔格的房间里过夜，换作以前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不过自从发现维尔格夜里偶尔会睡不着起来散步后，他就不愿意和对方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休息了——好不容易从成山的典籍里找到一点位置睡觉，睡着后还要被起床散步的老师吵醒，他为什么不回自己温暖又舒适的小房间去休息？
为此，加缪还特地把自己的房间也搬到了楼上，就在维尔格房间的对面。那里原本是个堆满了书的杂物间，他趁维尔格外出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嘿咻嘿咻地清理了房间里的所有书，把它们全都移到别的房间里去，然后才把仆人们喊上来替他搬运自己的生活杂物。等维尔格办事回来，加缪已经把房门重新漆了一遍，并且把自己的名牌挂在了上面。
“今天开始，我就住在这里了。”他向维尔格宣布道。
维尔格没有太大意见，只问了问里面的书去哪里了，就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反而是原本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的加缪又有点拿不准他的反应了，不太确定地问：“……可以吗？”
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维尔格嘴角噙着一点笑意，伸手揉了揉他因为收拾房间落了灰的头发。
“当然，你想住在哪个房间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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