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你们这样……”
他想说,叶惟远是他血缘上的兄弟,他这样做如若叶江临泉下有知,要如何自处?
“你当我不知道吗?”
堪破了他未出口的话语,叶风城转过头看他。
过去叶风城很少笑,即使笑也是冷冷的,或是残酷的。
就像常年冰封的湖水,日子久了,底下是死水还是活水,还有谁会在意?
但此刻,那些悲哀又苦涩的东西全部消融了,温情得都不再像他,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诉说着自己对心上人的思慕与喜爱。
行走在这世间的数十载里,他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也就换来如此微薄的日子。
人都是贪心的,他也不例外。试问谁人不愿与自己所爱的人长相厮守?但就是因为这一半相同的血缘,他不得不将自己这有违伦常的感情束之高阁。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和他是绝不可能的。”
他的心里有一头永远都不知餍足的怪物。只要这怪物存在着,他就永远都无法扮演好兄长的角色一日。更何况,留给他的时间是那样短,短到根本不可能去奢望那永不到来的明日。
如果叶惟远只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想过寻常人的日子,那他即使再怎么不舍,也会放他离开。纵使他们的命数有一刻交集,他都不能够留住他的。
他爱那个年轻人,他不能用自己自私的欲望去毁灭他的余生。
不能够的。
可魔域终究不是个好去处。
“我无法看着他自我毁灭却置之不理。”
“不会变了吗?”
叶怀瑾一时间产生了某种错觉:如果叶风城没有病重,就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长大,他就该是这样的一个人。
是那病给他永远地戴上了枷锁,锁住了他的爱与恨。
只有到死才是解脱。
但这样荒谬的事情,他怎么会允许?
“……”
叶风城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听完就跌坐在椅子上,满面颓败之色。
为何明明是他占理,却觉得理亏?
“这城主我先替你做着,你带着他回来我再还你。”
叶风城似乎是要说话,可叶怀瑾不等他开口,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堆话,“那个云什么的,不是天下有名的神医吗,就没有他瞧不好的病,你路上带着他,我算是看出这老东西嘴硬心软,看着比谁都贪财怕死,实际上根本就不如传言里那么可怕,你只管折磨他……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没准这病就好了。”
千百年来,就没有哪个叶家人逃过了这无名的怪病,但见叶怀瑾眼里的那一丝丝祈求,叶风城改了口。
“好,你等我回来。”
叶风城走时,洁白衣袖上还带了那墨的香气。
叶怀瑾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此墨名为返魂,上能通鬼神,下能搜神,由曼陀罗、苦艾和一些别的什么致幻植物细细研磨而成,可要人在这白日的尾巴里做着梦,梦到深处都分不清是幻觉还是魇。
要什么清醒,只管如梦似幻,做一场纸醉金迷,好似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那梦里有些什么他不愿知道,或者说惧怕于知道。但梦是那样短暂,醒来后满室清冷不过徒增寂寞,连一点依稀温度都不留。
“你走罢。”
叶风城走得毫不留恋。
天终于是黑了。
叶怀瑾试着坐到叶风城惯常的位置上向远处眺望。
庭院里的花终年不凋,树木也是常青,无论是雨是晴,好似都没有多大区别。这样寂寥的风景,要看多少年,又要多少年才能等来自己要等的那个人?
当最后一丝天光都不见,星辰变亮了起来。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天边那颗暗红色的星辰比他们在遥鹿岛上见到的时候要亮上了一些。
像他们这样的人都知道,天命是最不可改的东西。
他不止一次冒着风险推算过这片大陆的命运,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大乱将至:由南奚的叛乱为始,每一寸土地都将被卷入到战火里。乱世出魔星,被血和火滋养,那初生的魔星会迅速地强大起来,再将世道搅得更乱。纵然是陨日城这种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也逃不过的。
在毫无修为、寿数不过六七十载的凡人里,他们是神秘强大的。但无论如何,他们还只是人,不是天上冷漠无情的仙人,能够冷静地俯瞰这片大陆的命运,却从不参与其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真的到了需要的时刻,那么他们也该打开城门去迎战。
不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叶风城已经去了。
到了这一步,他无法不想起叶风城对他说的那句话。
叶风城说,之死矢靡它。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有犹豫,想劝叶风城迷途知返,但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叶风城的心意。
到死只认定那一个人,再不会变了。
说什么一生。他叶风城的一生多么短暂啊,在这小小的庭院里长大,到今天都未有真正地见过外面的世界,仿佛刚刚见过了世间的繁华就要走到尽头。那样短暂又枯燥,孤独又寂寞的一生,终于认定了一个人,就像是奇迹。
即使是一个最不可能的人。
他又怎么劝得出口,要他放弃那个人。
“冤孽,冤孽,叶江临,看看你的两个好儿子,我怎么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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