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我……”
他想说话,但是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东西啊。
咳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他知道再不能拖,伸了只手在小桌上摸索起来。百般艰难地摸到了玉瓶,见茶盏里还有一点残茶,他就着还有一点余温的茶水将玉瓶里碧色的小药丸吞服下去。
瓶中的药丸数量一日日地少了,就如他所剩无多的时日。无论怎样威逼利诱,云巍奕都不肯再给他炼制这药丸。他说不清是他先见到叶惟远,还是这药丸先一日消耗殆尽。
但唯一可见的是,一切的终焉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服了药,幻觉离他远去,这个“叶惟远”消失不见,留下满室空茫,和没有读完的书卷。
他坐在卧榻上,动也不动,直到尹静掀起帘子进来,带进来一点外头的寒气,也驱散了了一点室内昏昏欲睡的氛围。
“怎么了?”
不愧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那个人,尹静一眼就看出他状态不对。
“睡过去了,梦到一点东西。”
“噩梦?”
他接过尹静手中的胎瓷碗,将里边苦涩的药汤服下。
这药方子是云巍奕开的,连同药引子在内,用的尽是些奇珍异宝。对此尹静比他这个病人还小心,一日四次地送来,看他服下,生怕落下一次就不可挽回。
“不,不是噩梦。”
对于梦中的具体,他不愿言说,只是悠悠地望向窗外:看天色约莫是后半夜了,阒寥的流霜落下来,如同星星的碎屑,闪烁着微弱的光华。
每到夜里,青云都会变回原形——一条青蛟龙,拉着他们的车辇腾云驾雾,行走在天上。
“现在到哪了?”
虽说他应下了几大宗门去魔域铲除魔星的邀约,但他终究是个病人,无法像他们那样昼夜兼程地赶路。将要对上的是魔域深处的东西,他们不得贸然险进,需得徐徐图之,最后几方折中,约在了最靠近那片雪原的地方汇合。
说是不和那群人同行,可每日的行程都不能落下。
“刚过江淮边境。”
“其他人呢?”
“都还好。”
不论叶怀瑾如何劝说,他此行没有带多少人手出来,除了尹静外就只有三五个人。
“阿静,我有事问你。”
他前半夜有些发热,加上这几日来都睡不好,想一点事情都头痛欲裂,现在服了药又睡了一小会儿,脑子总算是清明许多。
“叶惟远叛逃前,来过我这里没有?”
尹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下意识地就想说他不知道。但是看叶风城这幅疲倦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那个答案是就如一块滚烫的烙铁,如何都说不出口。
叶惟远叛逃前的几天,整个叶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病得差点就要去了的叶风城身上,谁还有空管他?
反正不管他也不会怎么样,他怎么样都会好好在这里,为了陨日城一次次地出生入死。
“我不知道……”尹静几乎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要想出有什么被他遗漏过的细节,“只有一个早晨我不在,那天阿江他们找到了云先生的踪迹,我得去看看,刚好二爷主动要替我值夜……”
“你还记得更多吗?比如是不是下过雨……”
当有了头绪,后面的事情就如抽丝剥茧那般明晰起来。
“我记得,那天夜里下了场雨,二爷是后半夜来的……当时主人您刚服了药睡下没一会,药里特地加了安神的药材,助眠的……”
听到这里,叶风城慢慢地弯下了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让叶高岑来。
“不是你的问题。”
“阿静,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叶风城捂着胸口,像难受到了极致,连嘴唇都泛出一点青紫。
无能为力,对于这所有的东西,他只感到了无能为力。
“我对他,是不是很差劲?”
“他?”尹静差点就没反应过来那个人是谁,“不……”
眼前的叶风城像是再经不起一点刺激,他正想要说点假话安慰一番,就听到叶风城的拒绝,“你照实说,我要听真话。”
而真话永远都是刺伤人心的。
尹静思索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委婉的说法。
“……取决于主人你将他放在了怎样的一个位置。”
“你出去吧。”
尹静走得一步三回头,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可叶风城打定了主意要一人独处他也不好忤逆,只希望能在外面多加注意一些。
“他是……”
叶惟远决定杀叶高岑叛走魔域时他正处于昏迷。
长而深的昏迷,清醒的时间短如须臾。有时他分不太清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魂魄离了躯壳在外界游荡——所有人都成了一道明亮的轮廓,飘来飘去,一会在这头,一会在那头。
那场病来得那样可怕,他好几次都觉得自己撑不过去。
他以为那不过是梦。
梦里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前,对他说了几句话。即使深陷于宁神汤的作用下,他还是挣扎着想要醒来看个究竟,看看那个绝望而忧伤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而哭泣。
“你来过吗……”
如果是寻常的异母兄弟,叶风城这样做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不亲近,就不会横生许多事端。
可是他爱叶惟远,远胜过他的生命。他不想用自己的死毁掉他的余生。
在他百般抗拒命运的诡计时,没料到他和叶惟远早就深陷其中。
叶惟远对他并不是全无感情的。
他说不清究竟放纵来得残忍,还是拒绝来得无情。但无论那时他怎么选,结局都是残酷的。
他将面孔埋在掌心里,冰凉的潮气落下来,越来越多。
他们错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为了今日再无法泅渡的河流。
叶惟远走了,永远地带走了他身体里的一些东西,而留下的空洞是一道再也长不好的伤口。
稍微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痛。
好在他已过了江淮,过了江淮是陌河,然后就是那片雪原的深处。
他总该去见他。
无论结果是怎样的,他总该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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