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城温和地同他说,他有喜欢的人,有想做的事,只是这些对于他这样的身体来说太过不负责任、太过艰难。
不用缠绵病榻,不用被逼着清心寡欲,这样简单的愿望对于他来说却是遥不可及。
他这一生就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般短暂,若是这样碌碌无为地过去或许能多活两日。
但留下太多遗憾总是不行的,所以他心甘情愿用剩下的全部光阴来换这短暂的时日。
“云先生,某有一个就算是死也要见的人,再不能让他等了。”
这一席话尹静听得头皮发麻。
他只知道叶风城来魔域只是为了见叶惟远,却不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过去那些可疑的念头,那些古怪的细节,在真相揭开的此刻,所有不安都爆发出来。
盛怒之下,尹静一把将云巍奕拎起来,凶狠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是大夫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是杀人啊!”
他们的面孔离得极近,云巍奕都能看到尹静暴凸眼珠上的血丝。
“是你家城主求我给他的。”
云巍奕知道自己这话听起来像极了借口,连声音都小了下去,“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想要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你不是天下有名的神医吗?你为什么救不了我家城主还要给他毒药啊?”
说到后面尹静的声音已然哽咽。
“你为什么不肯救救他啊!”
这嘶吼悲怆得连云巍奕都心中不忍,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想要劝他看开。
只是尹静怎么都不肯接受,一把将他丢开,踉跄地倒退两步,跪在地上捂住面孔恸哭起来。
“神明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云某只擅长治病,不擅长解咒。要救你家城主,只有一个法子,但那个法子……”
被摔在地上云巍奕的勉强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很难得没有暴跳如雷,和尹静仔细讲叶风城的病情……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
因为就是他救不了叶风城,怎么解释都是在推脱责任。
尹静说得没错,叶风城就算死了,也是死在他亲手递给他的毒药上。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这一生都救过无数人,唯独这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救不了。
要救叶风城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解开他身上的那个咒,让他的生气和灵力不再流逝。
否则……
青云载着叶风城疾驰在被积雪淹没的崎岖小路上。
它体态轻盈无比,踏着半人高的蓬松积雪,小心避开那些底下中空、随时有可能陷落的危险地带,灵巧地穿梭过勉强供一人通过的岩缝,竟然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浅浅的半月蹄印。
雪原里,天和地都只有一种颜色,白茫茫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直到他们穿过了巨大的岩石屏障,来到一片全新的开阔天地才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路断在这个地方,断崖的下头就是那片神秘的雪原和黑树林。
淡红色的月亮融化在地表的尽头,升起来一轮赤红的太阳。
叶风城向下望去,云海翻涌着,只能模模糊糊地在缝隙里看见一点底下的景色。
青云前蹄刨了下雪,却迟迟不肯向前。知道它是在等自己准备好的叶风城拽了下缰绳,伏**子抱住它的脖子,它才长长地嘶鸣一声,纵身跃下断崖。
半空中,它四肢缩短幻化为爪,身子拉长,生出光滑的鳞片和尾巴。
待到它彻底变回了原形,这坠落便止住了。眼见他们已快要触到地面,青云尾巴一甩,身子竖直向上,钻进了云海里翱翔起来。
漫上来的云海将他们淹没,风一吹,又忽地散了。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叶风城裸露的肌肤上,刺得生疼。但就算这样他也不肯松开搂着青云脖子的手,手底下坚硬的鳞片被天边的点点金光一照,泛起光怪陆离的精光。
簌簌的流霜从他的眼前飘落,就像星星的碎屑,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要他看不清前方的路。
因为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他走得很急,连给尹静留一封书信的时间都没有。他唯一记得带上的就是那把白玉错金刀——叶惟远留给他最后的念想,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落下。
最终,青云稳稳地降落在了辽阔的荒原上,而那片密不透光的乌泱泱树林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这时,叶风城敏锐地察觉到风已经不像在纳哈格尔峰时那般清透。
魔气、血腥气和一些更加污浊的东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从青云背上下来以后,叶风城一个没站稳,跌落到雪中。再度变回青鬃马的青云急忙凑过来,用自己粗糙的舌头舔着他的脸颊,想要给予他一些站起来的力气。作为这方圆百里内唯一散发热意的活物,叶风城就这么依偎着它温暖的身体,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小小的玉瓶。
瓶子里只剩下最后一粒药丸,他想也没想就倒了出来。
青云低头,嗅了嗅瓶子里的气味,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
野兽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对于毒草的气味都敏感无比。它想不通为什么人会主动去服用这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竟是连命都不要。
叶风城没有作答,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差一点就让这续命的药掉落进皑皑白雪里,好在他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暂且将其稳住,强迫自己将其送到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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