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是不用再畏惧外头的日光,哭的是终于失去了作为“人”的最后一点特质。
“哦?”就在仪式进度过半时,叶泷水察觉到不对,睁开双眼,“居然有客人提前来访。”
鬼眼悬浮在半空,疯狂地旋转,鬼城乃至外面的雪原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它的注视。很快,这不速之客的身影便被它们投映到半空:一匹青鬃马正在雪原里疾驰,背上载了个人,因离得太远只能见到在疾风中纷飞的衣角发尾。
“原来是你。”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叶风城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叶,风,城。”
要不是叶风城毁掉了他心心念念的鬼胎,他也不必用叶惟远的肉身将就。
叶风城,乃至整个叶家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们之中只能有一方存活,所以他绝不会留叶风城一命。
“罢了,就给你们一些乐子吧。”叶泷水一声喟叹,“反正我迟早要和整个叶家做个了断。”
天下之大,却只有叶家敢于不畏世俗偏见将他这般异类抚养长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顾念叶家的恩情而强行压抑自己邪恶的本性。
但他天生就非池中物,注定不可能困在小小的陨日城内,当个没什么用的城主。
现在他重获新生,自然要将他与叶家的恩怨一一清算。
他抬手轻轻一划,黑压压的霾云便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撕开一道缝隙,而在这之上,一线雪色天光从这之中倾泻下来,将这在地底埋藏了千年的罪恶之城照亮,连半空中那血色的虚假日轮都被夺去了光辉。
真实的光明之中,细小的浮尘上下翻飞,亮得都足以刺伤那些习惯黑暗的眼睛。
底下的厉鬼们畏光,纷纷往后退去,退得稍慢些的木傀儡见了光,身上就自发燃起业火来。这地狱里来的业火会传染一般,沾上了就再脱不了身。着火的木偶人在地上疯狂翻滚,却只会波及到更多同类。
见此情景,那些完好无损的偶人们退得更快,生怕被旁边那些个死鬼拖累。
哀嚎如浪涛此起彼伏。
业火烧掉了外面那层坚硬的木头,留下黑黢黢的骸骨,壮烈如九重天里的红莲花开,铺满了整片大地。
那些残存下来、尚心有余悸的鬼对上头骨幽深的眼眶,暗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天光在整片魔域里扩散,供这群恶鬼们藏身的区域正在逐步缩小。
那些木鸟振翅高飞起来,似乎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个窟窿堵住。
可它们正如螳臂当车,终究敌不过这片洪流。
云层间的裂缝越来越大,显露出越来越多的真实世界。
光柱将两个世界连通成一个,天空的尽头是能照亮一切黑暗的正午之阳。
那太阳一小半都已被天狗吞噬掉了,留下黑红色的影子。看到这里,那群本来恐惧到了极点的鬼们又一阵骚动:只要这太阳彻底消失,就是它们倾巢而出的好时机。
就在裂缝尽头,有什么东西跌了进来。
那道身影被气流分成两道,一个是人,一个是正在化形的蛟龙,向着两个方向落下。
终于见到了活物,那群本来还心怀畏惧的鬼们纷纷向光明之中伸出了手。
叶风城的身影飘荡在半空,就如风中折叶,衣袖向上翻飞,而整个人确是在向下坠落。
于光之中,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白鹤。
“畜生留给你们,而那个人谁都不许动,本座亲自动手。”
听到这句话,那快要触碰到白衣人的手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叶惟远,这下你该感谢本座了。”
叶泷水按着胸口,喃喃自语。
过去他向叶惟远许诺,一定会让他亲手了结叶风城。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即使身体里的魂魄变了人,可只要是由叶惟远的手,他就不算背信弃义。
只可惜叶惟远魂魄被毁,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了。
“你……”
他的声音骤然停住,因为极度的惊骇而瞪大了眼睛。
“你……”
下面的群鬼还在忙着躲避光明,顺便涌向主人赐给它们的猎物,根本就注意不到半空中发生了什么。
起初落下来的血只有一两滴,后来渐渐多了,那群对血腥无比敏感的恶鬼们就停下脚步,抬头循着血雨的源头看去。
叶泷水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像是不敢相信它刚刚做了什么。
他的右手不听使唤地举了起来,将泷水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流出来的血迅速地将他身上衣裳浸透。因为是黑衣,只能隐约看到大片潮湿的痕迹。
千年前叶琅瑄刺杀他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
他连着灵魂都被再度刺穿,刀上的煞气很快就沿着心脉向上,像烈火般灼烧着他的思维,让他眼前一片黑暗,慢慢地跪**子,努力想要将刀刃拔出去。
“叶……叶惟远……”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知道自己着了道。
他从不死鸟的背上跌落,像断了线的风筝。
那群鬼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自己的主人这样受了伤跌落,不安地往后退去。
而叶泷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因为他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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