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叶风城又请了一遍,叶惟远才无比犹豫地上前,在地砖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抱歉。”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是有意的。”
“什么?”
叶风城并不知道他所指何事,只是将这小玩意交到他手里。
接过玉扣,叶惟远并没有当即松开,反而握住了叶风城的那只手。
“城主,冒犯了。”像是感到不好意思,他别开眼睛尽量不看叶风城,“我也有东西给你。”
搞不清他想做什么的叶风城听到那个称呼皱了下眉,却没有多说什么。
“你在发抖。”
不是错觉,叶风城察觉到叶惟远的手在抖,“你……害怕吗?”
哪怕叶风城已放弃了剑法,将自己的剑封存在了剑阁深处,可他仍然记得叶高岑的教诲: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战前就先胆怯。
若是让叶惟远这样去了的话,只怕会出事的吧。
这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不去,叫嚣着把他留下来。
“可能有一点吧……城主,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拜托了。”
叶惟远将他握得很紧,叶风城能感受到他掌心因为常年握刀而起的那层茧子。
雪光一闪,叶惟远的佩刀便出了鞘,在叶风城的掌心割了一道口子。
“好了。”
叶惟远的手指抹过那道血口,“这样就够了。”
痛只有一瞬间,随着叶惟远的手指抚过,伤口也渐渐愈合。
叶惟远的手心有些潮热,但手指是凉的。指腹划过伤处,痒痒的,但温度和触感就像是烙在了他的心里,要他无论多少年都无法忘怀。
从他的角度,能见到叶惟远睫毛细微的震颤和抿起的淡色嘴唇。
近得就像是在梦里见过的。
“你在做什么?”
他很难才没有让自己失了冷静。
“一点小事。”
既然叶惟远不想多说,他也就不再多问。
殷红的血珠沿着刀刃滑落,到半途便渗进深处,跟未存在过一般。
“如果我没有回来,那这个就留给你当个念想……”叶惟远低头将刀收回刀鞘里,颈间隐约闪过了一抹红,“算了,没什么必要。”
“谢谢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握住那玉扣,“谢谢你。”
“你会回来吗?”
“叶风城,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保护你的兵刃。如果是我在你的位置,我绝对不会为一把刀折断而伤心。”更何况,你真的会难过吗?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而是换了相对委婉的语气,“万一,我说万一……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没回来……你……”
“别说那些不吉利的东西。”
可叶惟远不顾他的阻挠,硬是将那句话说完了,“如果我死了,拜托替我转告小叔叔,就说叶惟远要他失望了。”
“我走了,”他的手指勾着那玉扣,“时间已经多了。”
他走得又快又急,像是害怕什么东西从身后追赶过来似的。
当那扇门关上,室内又恢复到那死一样的寂静。
叶风城都只是站着,动也不动,就如难以名状的痛苦郁结在他的心里。
院子里有人提着灯笼来接叶惟远,那微弱的火光也被吞没进了凄厉的冷雨里。
叶惟远像是有所察觉地抬头,向着那栋掩映在树木里的小楼高处望去。
但雨实在是太大了,隔断了他张望的视线,要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片漆黑背后的东西。
“快走吧。”
而前方,这条路的尽头伸手不见五指,就如他们未来。
外面天光已有些黯淡,隐约能见到月亮的轮廓。
这些日子里都未有安眠过的叶风城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推开窗子看了一眼,日暮的将冰雪染成火焰的颜色,绵延出万里去,而沁骨的寒风吹进来,哪怕只有一瞬都要他清醒,不再浑浑噩噩地沉浸在那阴沉的霪雨里。
下午他靠着叶惟远的床边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了现在。
近些时他总是频繁地想起旧事。许多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旧事。
那场诡异的大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那几天里全城戒严,而叶惟远他们一行人生死不明地在海中与那魔蛟搏斗,哪一种术法都无法窥见海上发生的一切。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藏了他一线神魂的玉扣——哪怕天大的危险,这玉扣都能替他挡掉一劫。
突变发生在第二天下午,那时雨势转小,包括叶高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以为魔蛟已然战败。
他们打算出城迎接叶惟远等人凯旋,忽然腥臭的血雨如瓢泼一般当头淋下。
漫天血雨里,他弯下腰,捂住胸口不让血涌上喉头。
玉扣碎掉了,叶惟远遇到麻烦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魔蛟诡谲狡诈,假作死去骗叶惟远前去查看。叶惟远一时不慎着了道,被他吞入腹中潜进海底。
叶惟远说,他那时差不多都要放弃了,却像是被谁的手牵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剖开蛟龙的肚腹,浮出海面重见到天日。
回忆在此处断掉,床上叶惟远仍是那副无所知觉的模样。
叶风城关窗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
“你那时……在想什么?”
或许冥冥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连在他和叶惟远中间,哪怕向着不同的方向去,只要顺着指引向前就总会重逢。
但无论如何,这脆弱的纽带已濒临崩裂,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该给他换药了。”
云巍奕拎着木箱进来摊开,各色瓷瓶玉盏摆了长长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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