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也不要叫我哥哥……”
“我……”果然是个难以捉摸的人,韩斐想。
然而韩斐没能说完,被拉着下巴前倾,费函捧住他的脸,将他拥进怀里,吻住嘴唇……
于韩斐而言,那一晚像是做梦一样,不,那一天就是做梦。那一天他做了个让他再想起时,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的梦,无论是关于巴黎,还是关于费函。
如费函要求的那样,那一吻封印了那一晚的一切,连同那个白天发生的事,他也一并忘了。
韩斐没有跟费函回宿舍拿文件,想不起来自己是否真的被费函亲吻拥抱了,也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些什么。
他忘记了这个人,忘记了这件事,也忘记了巴黎。
费函找不到韩斐。
两个从来没有交集的人,像是人群之中的匆匆过客,从此又没了任何交集。
月底,费函一个人登上去巴黎的飞机。
韩标生病了,很不好的病,需要很多钱治疗,那是超过韩斐的家庭可承受范围的数字。
在医院看到父亲,韩斐才知道为什么他回家的时候,母亲和弟弟那么看他。
他们怨他,因为他自私,非要画画,所以家里没有钱给父亲治病。
韩斐没有去巴黎,也没有提留学的事。
他开不了口。
课余时间他不再沉浸在画室里,而是守在父亲身边。母亲要上班,弟弟只是个初中生,要上学,家里只有他有空陪父亲,照顾父亲。可他什么都不敢说,只对偶尔清醒,问及此事的父亲说抱歉,说他被师兄耍了,根本没有巴黎这回事,说他后悔,没弄清楚,让父亲白高兴一场。
忙碌的时候,日子像在狂风中翻滚的树叶,总是过得飞快。
在韩斐的两点一线从学校到医院,变成从学校到家,持续了大半年并成为戒不掉的习惯时,韩标熬完了人生最后一个日落,在一个灰白的傍晚,踩着积满水分子的乌云,走了。
那天,空中撒了雪粒子。
韩斐拉开窗帘,让父亲看雪,父亲只看了一眼,合上眼睑,永远闭上了双眼。
忙碌过后的平淡,显得格外漫长。
父亲走了,韩斐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拿着画笔,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画纸,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落笔。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哭泣。
最亲近的人去世了,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在那段闭关的日子里,韩斐想了很多,想韩斌怨恨的眼睛里滚出的稚嫩眼泪,想母亲疲惫的背影,想起父亲的二八式自行车,他侧坐在车杠上,被父亲圈在怀里,二人背着母亲和弟弟,偷偷去美院旁的商品街,买画具,想起父亲略扎的下巴亲昵的蹭疼他的后颈……想父亲和母亲的争吵,想起弟弟的叛逆……想起最后这些日子,几乎不再清醒,睁眼时也不一定认识人的父亲,偶尔呓语……
“……去……”韩斐一直没有听清楚,父亲想去哪里。
“……对……”对什么呢?韩斐也不知道,只微笑着对父亲点头。
“照顾……你妈……和弟弟,爸没用……不能送你去巴黎……你那些……爸看不懂,可爸……我喜欢看你画画的样子……”
韩斐的毕业作品《父亲》引起轩然大波,争论不断。
纯白的底料上被刷上不再纯粹的彩色,无论哪一种颜色都是用白色调制而成,肮脏得让人厌恶。作品名为《父亲》,画布上却没有人物,只有满天的被各种颜色污染过的白,和一只黑洞一般的巨大眼睛。
那里面是什么?空洞?绝望?瞳仁当中却隐约可见一丝光芒。人们看不出那是情绪,只有忍不住的汹涌澎拜在胸口起伏,和作画者产生共鸣。然而真正要付诸于口时,又没有人能一口说出那究竟是什么情绪。
业内对于这幅油画作品的评价褒贬不一,夸耀的声音就像一股股迎面而至巨浪,恨不得将他和他的作品顶到天上,将《父亲》与上个世纪那些知名大家的作品作比较。而贬低的人,如同在看着张废纸,认为它一文不值。
校内关于《父亲》的争论,一直持续到院方颁发了“优秀毕业生”的荣誉证书,和证书一同寄给韩斐的,是本院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这是学校对韩斐和他的《父亲》的肯定,可韩斐却高兴不起来,来回看着两张做工精致硬纸,忽然生出了些荒谬感。
他要这些有什么意义?
再也没有人会因此而高兴了。
这世上唯一喜欢看他作画的人,走了。
他只有自己和自己的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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