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比我大很多,你别比我先死,好不好?”
他说得低声下气地,好似在恳求。他抱住曾晓文的手臂,不看镜子了。
曾晓文埋怨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我不老吗?”
“对对,你不老,让我变老吧,慢慢变老,然后你永远也不老。”夏明晗垂下头,曾晓文亲他的头发:“那我快死的时候,我拉着你一起死算了,你到时候别逃跑了。”
夏明晗眼前一亮:“你说是不是真的有世界末日?如果有,那就太好了,我们那天一定要在一起。”
曾晓文一言不发,低着头轻轻,浅浅地吻他。
夏明晗从曾晓文怀里挣开了:“我去看看宋海。”
他跑下了楼,到了宋海门前,夏明晗却没出声,只是静静站着,他听到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这种哭声他再熟悉不过,他也这么哭过,抱着枕头掐着自己胳膊,什么都不想说,没人来和他吵架,没人骂他,没人打他,也没人陪他一起做梦,没人说要和他一起私奔到蓝星。所有的音乐都停下了,世界不再绕着他旋转,它按着自己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他却跟不上,被远远甩开了。
他也不想向前走,只想躲在旧时光里,拼命往后退,可曾晓文堵在那里,堵住他往过去逃跑的路,他等着他往前走,陪着他往前走。
如果有一天这个等他,陪他往前走的人不见了,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夏明晗不敢细想下去,他抱着胳膊,他祈求世界末日快快降临,他想和宋海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上来。他没资格传授他经验,他的经验全都不可取,说出来哪里是教人,简直是典型的反面教材。夏明晗犹豫着要不要就此离开时,宋海从屋里出来了,四目相接,宋海道:“我喝点水。”
夏明晗道:“好巧,我也下来喝水。”
然后他们去了厨房抽烟。
宋海问:“你家里有没有叶非的电影?”
夏明晗摇摇头,又抓了抓耳朵。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宋海叹气。
夏明晗老实交代:“有……”
“找出来看看吧,”宋海说,“我想再看看。”
夏明晗把家里凡是有叶非参与的电影都找了出来,他陪宋海在客厅看电影,两人也不开灯,除了喝水就是抽烟,没有任何交流。电视的荧光照亮宋海的脸,他没有再哭,神色平静,在看到叶非早期的一部电影时,他告诉夏明晗:“你看他,站在人群里,一下就看到了。”
“是啊,天生当明星的料。”
“然后……就这么不见了。”宋海张开手臂,作了个爆炸的手势,“一颗星球爆炸了。
“以前的所有事都爆炸了,不见了,然后一个新的宇宙诞生了,你知道宇宙是怎么诞生的吧?夏明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叶非死了,片场事故,他死了。”宋海扭头看着夏明晗,他的目光深邃,他不悲伤了,冷静得让人害怕。
夏明晗说:“可能上帝找他去天堂拍电影。”
“不,我不相信这些,上帝,天堂,地狱,”宋海抽了口烟,“我的记忆一向不错,台词背得很快,很小的时候的事情都还记得很清楚,可是就在刚才看到那个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那个镜头时,我发现,我没记得过他,我记得的是明星的他,我从来不知道真正的他,我知道的是我崇拜的他罢了,所有人缅怀的也都是那个当明星的他,难道不是吗?”
宋海笑了出来:“生命是很虚幻的。”
夏明晗接了句:“命运是很无情的。”
宋海问他:“由死到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盯着夏明晗,“你想过自己死之后的事情吗?”
“我?”夏明晗指着自己,“我没想过,但是我刚才想了想曾晓文要是死了怎么办。”
“怎么办?”
夏明晗闭上了眼睛:“有点可怕。”
“不过你们不一样,和我和叶非不一样,我怀念他,我只好去看他的电影,拍关于他的电影,我没有太多与他有关的记忆,可你有啊,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下半生吃这些记忆都够了。”
夏明晗支着脑袋:“吃,哈哈哈,好贴切。”
“那该怎么说?”
夏明晗打了个哈欠,他困得说不出话了,要是他还有力气说话,他一定会告诉宋海:“吃很精确,就像在说吃一块蛋糕一样,每天吃一点,就吃一点点。”
翌日夏明晗醒时,曾晓文告诉他宋海去遛狗了,去了海边。夏明晗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曾晓文。
“他会没事的,我看的出来。”曾晓文拍了拍他,“你去楼上睡吧。”
“怎么看得出来?”
“他的眼神比你强多了。”曾晓文道。
“我知道,”夏明晗还没完全睁开眼,他趁曾晓文扶住他时亲了他一口,他含糊地说,“我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有不好的都会好起来,所有好的也会继续下去。他确定,也坚信。
“昨晚你和我说的事,我想了想,”曾晓文揉了下夏明晗的头发,“你怕我先走,我们可以一起死,你怕死,你可以逃走,但是,千万不要做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
夏明晗说:“如果我在你之后遇到了别的人,我知道,他们都不可能像你这样。”他已经语无伦次:“我遇到了你……你是新的宇宙,在地上看,就变成了一个星星在闪耀,曾晓文,我可以每天都只吃一点点蛋糕,指甲盖那么一小块,你要等我,在那边等我。”
他最后说:“我唱歌给你听吧?”
曾晓文板起脸孔:“你也就唱歌好听点。”
“唉,那你到底要不要听?不听就算了。”夏明晗有些醒了,对曾晓文的态度颇有微词。
“别走调,也别瞎编歌词。”
“那我还是去睡觉吧。”
“你们看了一晚上电影?”
“他看了一晚上。”
“然后呢?”
“然后,”夏明晗哼起了歌:“I came along I wrote a song for you………”
为你和你所带来的新的宇宙,把过去,现在,未来一起唱给你听。
――《在海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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