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就不说话了,闷闷地走着。
日上三竿,阳光渐渐亮了起来,院里时不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响,夹杂着嘈杂的鸡狗、驴鹅的叫声。这些声音旗易水平日是很少听到的,他住在后院,又向来深居简出。
旗易水跟着老李走了一段路,快要到前屋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老李,我能不能去看下我娘再走?”老李点点头,带着旗易水折了回去了。
俩人拐到李小花的院子,一个丫环在门外缝衣服,见到旗易水和老李,连忙起身行礼,说:“二姨娘凌晨才歇下的,说是没到晌午别叫她。”旗易水眼里顿时黯淡了下来。老李心头不忍,正想去敲门,被旗易水拦住了,他说:“算了,老李,我们走吧。”又对丫环说:“近来转季了,容易着凉,你平日里多看着我娘些。”那丫环连声道:“三爷说得是,奴家记下了。”旗易水最后深深地望了李小花的屋子一眼,这才跟着老李走了。
俩人一出了大门,冯新便像闻到饭食的狼狗一样扑了上来,见到旗易水的短发,马上叫了出来:
“易水,你咋把头发剪了?!”
旗易水没回答他,只盯着门口停着的两辆汽车瞧。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四年前,也是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旗家大院的门口也是停着两辆汽车,训练有素的士兵两边排开,卖呆的村民远远地站着,不时指指点点。
冯新瞧着旗易水没回话,连忙凑上前悄声叮嘱他:“以后别把头发剪了,留长些,留长些好看!”旗易水被说得有些不自在,撇开脸瞅了那车子一眼,小声说:“等我走了,他们就会把阿四放回来吧?”
冯新说:“那当然!我下午就能把旗四接回来。”
旗易水点点头,说:“那就走吧。”冯新连忙转过身去给旗易水开车门,旗易水侧着身子刚想上车,一眼瞧见里面坐着一个日本人,正直直地盯着他,顿时就吓住了。
冯新说:“没事,里面是五十岚先生。”
旗易水不敢动,五十岚的眼光看得他心慌意乱,旗易水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怯意。五十岚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冯新开始着急了起来,催着旗易水赶紧上车。
旗易水本来就胆怯,被他这么一催,又后退了一步。
俩人一下子僵持了。冯新有些上火,忍不住高声道:“易水,你到底想不想旗四回来?”旗易水脸色有些白,他不知得如何压下心里的慌乱,但冯新的话提醒了他,旗易水想到了牢里的旗四,不敢再犹豫,正想硬着头皮上车,一个灰色的身影突然从院里冲了出来。唐佩莲穿着粗布麻衣,堪堪挡住旗易水的身子,对冯新说:“易水身子不好,我要跟着他一快去!”
两旁的日本士兵见唐佩莲这么急急忙忙冲了出来,马上警铃大震,“咵啦”一下举起了枪支,纷纷对准唐佩莲。
冯新冷汗都下来。五十岚从车子里钻了出来,问唐佩莲是怎么回事。
旗易水拉了拉唐佩莲的手,想让她回去。但唐佩莲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着冯新说:“你告诉那个日本人,旗易水的身子不好,如果没有我跟着照顾他,他活不过一个月。”
五十岚沉默了好一会儿,问旗易水:“你的身子很差?”他说的是汉语,虽然有些生硬,但听懂却是不难的。
冯新一下子就脚软,磕磕巴巴地说:“少佐,原、原来您会汉语啊……”
五十岚看都没看冯新一眼,只盯着旗易水瞧。那眼光宛如实质,压迫感扑面而来,旗易水脸色有些白,不敢说话,只对着五十岚点点头。
五十岚细细地打量了唐佩莲一眼,好一会儿才说:“那就带上吧。”说完转身坐到汽车前座去了。
唐佩莲紧绷的身子总算缓了下来,镇定地拉着旗易水坐到汽车后座去了。
车子在平原上飞快地行驶着,扬起了漫天的灰尘。旗易水和唐佩莲俩人默默地坐在一起,偶尔小声说两句话,更多的时候是紧张兮兮地望着窗外。想着他们会被带到哪里去。直到俩人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汽车才停了下了。火车站到了。
那些伴随着火车站的回忆悉数涌来,旗易水心里泛起了一股沉重的悲伤。不知怎么地,他觉得他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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