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汀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四岁的他刚刚有桌子那么高，家里只有他一个，楼上的摇滚乐震耳欲聋。
有一股不知名的，强大的力量在撞击门板，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墙灰扑簌簌落在下，仿佛它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苏汀的心提到嗓子眼，他害怕得发抖，他有一种预感，绝对不能让门外的东西破门而入，否则······
否则就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
门砰砰作响，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承受不住了，吱呀吱呀，发出断裂的声音，木材原本的颜色从断裂处显出新鲜的颜色，仿佛一道道伤口。
苏汀努力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绞着，他的心跳得快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咬住下唇，嘴唇失去血色，呼吸不畅，腿脚发软，想要逃跑，却无处可去。他惊恐万状地抽泣。
要是死了就好了，他绝望地想，要是死了就什么也不用面对了。
门板终于承受不住冲击，完全断裂。
苏汀闭上眼睛，大声尖叫。
他完全感知不到周围的环境，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他的尖叫。
然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话。那个声音轻柔低缓，轻轻地在他耳边呢喃。
睁开眼睛看看。
苏汀抽泣着，那个声音让他觉得熟悉，他犹豫着照做，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你看到了什么？那个声音问他。
苏汀的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着，他小声地吸吸鼻子，四处张望。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诚实地回答。
对，你什么也没有看到。那个声音温柔地回答他。因为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关心你，没有人爱你，就算你被冲进来的怪物撕成碎片，鲜血溅得四面墙上都是，也没有人在乎。
苏汀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这时候又哭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人爱我？他难过地问，他的心在抽痛，他觉得痛苦不堪，无法忍受。
他又大声问了一遍，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
再仔细看看吧。那个声音回答他。
苏汀睁大眼睛四处望，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袖子把眼泪擦掉，他身上穿着廉价的长袖，因为他的妈妈没有钱给他买衣服，粗糙的布料蹭得他的眼皮火辣辣地疼。
他看见了，也听见了。
四溅的鲜血，破碎的肢体，内脏流得到处都是，摇滚乐震耳欲聋，楼下传来呼啸的警铃声。人群窃窃私语。
苏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眼泪都忘了要流下来。他觉得这场景如此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又好像一直在发生。在黑暗中，在他的生命深处，这个场景在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尖叫在他的胸腔凝聚壮大，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张开嘴，尖叫就要破喉而出。
人群渐渐围拢，低语声越来越大，在这些低语声中有一个声音特别鲜明，那个声音听起来很温暖，很熟悉，很让人有安全感，和刚才对他说话的声音不一样，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苏汀仔细辨认，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苏苏。”
“苏苏。”
“苏苏。”
程柯坐在苏汀的床边，紧张地叫着苏汀，他刚刚听见苏汀房间里传来响亮的“咚”的一声，然后就是苏汀低声的挣扎和呜咽，他连忙跑过来，发现果然是苏汀做噩梦了。
房间里明明还开着空调，苏汀额头上却全是汗，他在梦中紧紧皱着眉，牙关紧咬，眼角溢出泪水，他翻来覆去，似乎有什么在灼烧着他，表情痛苦不堪。
程柯轻声喊他，想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苏汀感觉自己在下坠，随着那个声音的声声呼唤，周围的场景扭曲变形，消融在黑暗里，苏汀感觉自己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急速下坠，然后重重地落在床上，他可以感觉到床坚实地抵着他的后背。
苏汀睁开眼。
第一眼看见光，第二眼看见程柯。
程柯看上去松了一口气，俯**子把他搂在怀里。
苏汀感觉还没有那么清醒，他浑浑噩噩地搂住程柯，靠在他的胸膛，下巴抵在程柯的肩上，他本能地觉得安全，程柯的怀里是安全的，没有人要逼害他，没有人要撕碎他。苏汀的怀里是满的，连带着觉得心里也满了。
“不要怕。”程柯轻轻拍着苏汀的背，像抚摸小猫一样抚摸他，“我在呢。”
苏汀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程柯身上的味道，从身体到心理都放松下来。
等平静下来，苏汀又觉得没有睡意了，他拉住程柯的睡衣下摆，问他能不能留下来。语气和眼神都可怜巴巴，像被遗弃的流浪猫。
程柯心里一软，说好，钻进同一条被子，两人挤在一个枕头上，肩并着肩，脚抵着脚，两双眼睛亮晶晶地睁着，从身体到情绪都亲密无间。
苏汀心里侥幸地想，一个晚上是没有关系的，就让他相信一次，相信在这个晚上程柯是爱他的。
“你又做那个梦了？”程柯问他。
“嗯。”苏汀并不想回忆那个梦，“你讲个故事。”
以前也是这样，苏汀每次做了噩梦，程柯就讲故事哄他入睡。程柯有一种奇妙的，令人安心的气质，待在他身边就会觉得笃定，觉得心里有底，什么大风大浪都能扛过去。
“好。”程柯轻轻笑了笑，“你想听哪个？”
“随便。”
程柯想了想，开始讲述，声音温柔和煦，有让人平静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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