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31日23时46分。
X市一医院，一名刚走出手术室的瘦高青年三两下扯掉身上的无菌罩衣，结实的身躯外只有一件宽松的白色圆领汗衫。他疲倦的爬在值班室的办公桌上昏昏欲睡，和他背上那张昏昏欲睡的卡通图像一样，睁不开眼。
“别碰我女朋友，就算你喝了点酒……”
他累得白眼都翻不动，扔掉鼻梁上的框架眼镜，看也不看来电显示，烦躁的摁掉来电。
“别碰我女朋友……”
“啪！”
“别碰我……”
“啪！”
“别……”
“啪嗒！”手机被他丢进办公桌上的一缸不知什么材质的液体里，“咕嘟嘟”的冒了几个泡泡后，办公室安静了，世界也恢复夜到该有的宁静。
可是手机还在闪，液体中的屏幕上，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人。
“……师父……”青年看着那张乐呵呵冲自己笑的脸，心里一软，打起精神坐了起来，戴上专用手套取回手机。
“……我现在就要看清楚你不是我好朋友——”
他按下接听键，礼貌而疏离道:“你好，我是申漾。”
申漾，十五岁考入医科大，二十二岁取得医学博士学位，见习期拜市一医院首席主刀曹昀为师，成为外科第一刀的嫡传弟子，也是唯一传人。
然而知道曹昀的人都知道，外科第一刀只是曹昀的第一个名号，他其实是个万能大全科，作为名声在外的西医大夫，他的看家本事其实是传统中医，是中西医结合治疗的代表人物。
五十九岁那年，曹昀忽然开始迅速衰老，大脑衰退到不能自理，去世那年他刚过六十，早已经人事不分，可曹昀记得他唯一的徒弟，申漾。
申漾早早接了师父的班，过了一段推着师父进手术室的日子，成为市一医院实打实的首席主刀。曹昀去世三年了，申漾也早已超过师父的巅峰时期，有传言说他的专家号牌已经发到三年后！他本人是个临床经验丰富，论著等身，年纪轻轻就获得医科大满贯，有效证书数量像他的年龄一样多，再过两个月就过三十岁生日的无师父、无对象、无行政职务的三无青年。
不对。
他是个——上无长辈包袱、下无子女无拖累，中间没有对象要陪的，可以随时加班补漏的社会砖……嗯……业务专家。
当然，作为一名身心健康的柔情硬汉，他也想和聊得来的人谈恋爱，卿卿我我，想甜甜蜜蜜的亲亲抱抱举高高转圈圈……然而，相亲对象无一例外，咖啡还没喝完，就摊手问他：几号房。
三分钟后。
申漾全副武装，单手拎着一个古朴的出诊箱，坐上一辆停在市医院正门的急救车。这是一辆军用吉普，车内除了一名军装司机，另有一名年近五十的军装外罩大白褂中年男人。
这是X市军院急诊室的主任，陈强胜。
他冲他点头，客气道:“麻烦申先生了。”
“什么情况？”申漾抬手，止住对方无意义的寒暄。
曹昀名声在外，申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五年前，曹昀的大脑开始衰退时，申漾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是最年轻的全科大夫。当曹昀意识到自己不能独立行医时，申漾已经无处不在。办公室，职工宿舍里，甚至是出诊的路上，申漾都和他一起，以便随时弥补他的过失，照顾他的生活。曹昀确定自己不能再行医，并终于面对这个事实后，才乖乖的坐在轮椅里，申漾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便带着师父出诊，带着师父坐办公室，带着师父进手术室，上手术台，直到师父去世。
师父走了三年，申漾也已经习惯一个人拎着师父留下的出诊箱出诊，再也不会喊“师父，你看”了。
关于跟军院的联系，曹昀只说有些人不能拒绝，这也是一种社会规则。虽然不合规矩规定，可是……就当“医者本分，救人活命”吧。
关于社会规则，申漾已经不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了，他懂了很多，也能仗着优秀的业务本事在这些社会规则中游刃有余的行走。
就像现在来接他的是有规制的车，有行政级别可以承担一定责任与后果的部门主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一辆小黑车停在医院后门，偷偷摸摸的走。
当然这些改变是有磨合的。
军院也要脸面，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舔着大脸来求人，被病人拒绝的主治医生们阴阳怪气的闲言碎语了几次，被申漾听见，并狠狠讽刺过一次后，他们再没脸出门请外援。于是病人坚持要求又不能转院的情况下，只好让领导来卖脸了。
这有很多好处，至少不会再因为堵车而造成不必要的不可挽回，更重要的是，现在申漾一见来人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科室的病人，对方可能需要怎样的治疗。
他道:“我刚下台，开工可能没那快。”
“我们也是没办法，对方很不配合治疗工作，指名一定要您……
“……”申漾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吧，又是一个指名，必须，一定，非申漾不看病的麻烦人物！
他疲惫的闭上眼睛，往后一靠，示意自己休息一下，到了喊他。
2017年11月1日零点18分，申漾在X军院急诊大楼前下车，他打起精神，一边往楼里走，一边拉上一直挂在耳朵上没有取下来的口罩，挡住自己大半张脸，他看起来像是个临时被喊回来加班的军院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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