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岚生听着他的话里的冷漠，鼓起十二万分勇气，才压下自己的怯懦，轻声开口：“你记不记得，那年你带我回十溪城之后，我从十溪城回去，呆了大半年，等到我师父再次闭关才再回来找你，我那时候以为见着我你也会很高兴，像我想你一样也想我，但你进屋了之后，话都没跟我说，就又走了。那是我第一次回来找你，在那之前你也从来没说过会等我，我害怕你不要我，就只敢蹲在院子里等你，连门口都不敢去，生怕你看我呆在门口就直接把我赶走了。”
“可是你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唬我，我就又哭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你在外面遇到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不好，看见我也觉得心烦。”
傅岚生笑了起来，露出几颗小白牙咬住了下唇，重复道：“你不开心才不是因为我。”
傅岚生闭着眼睛回忆起往事，黑色的布条之下，好像真的看见了当年秋色里的十溪城，看见院子里枯黄的落叶，那时候他也难过失望，可一切都笼罩在秋日暖阳下，散发着金色的光晕，蔓延开一缕缕暖意。
“容川哥哥……”
傅岚生战战兢兢的轻声开口，他闭着眼睛，又想起那年他和容川置气，跑出了容家，却在屋檐上摔了下来，只能没骨气的抱着腿坐在容家门口。
他怕容川找到他，赶他走，更怕容川根本不理他，不寻他。
直到他抬起头，看见容川逆着风雪而来，傅岚生那时候便觉得，即使容川哥哥说的话总伤人心，可他就是唯一一个会带着自己回家的人，一次又一次，从最初他牵着傅岚生的手走进容家，不论容川如何冷言冷语，那大门再也没有对傅岚生合上。
就像过去傅岚生每一次从柳泽乡回到十溪城的时候，走进容家的大门，就像现在，在他身后的这扇门。
傅岚生絮絮叨叨的回忆往事，许是这夜太静，对着一个百般示弱的傅岚生，容川的情绪没能酝酿成几近喷发的火山，反倒因压抑成了暗潮汹涌的水面。
容川始终微微皱着眉，站在一旁听他说叨。
十年前傅岚生不过十岁，半大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事，容川从来不敢奢望，这会儿他听着傅岚生讲原先的事，若说毫无触动，必定是在逞能说谎，只是他脸上的窒郁始终萦绕在眉眼间，未因傅岚生的话而舒展眉头也是事实。
那都已经是往事。
容川视线向下，落在傅岚生身上，傅岚生仍在念着往日温情，容川虽然并未如同傅岚生一样遮目，却也不再看他，缓缓闭了闭眼。
并非是傅岚生说的那样，更不是他想的那样。
更早的那几年未曾见面的时间里，容川从不放任自己去想傅岚生，于是傅岚生就像是一个和容川擦肩而过的路人，无关紧要，在未归的时候被刻意遗忘，丢弃在已逝的时光里。
傅岚生珍惜的那些过往，大部分在容川这里不过是一念之间的选择，其实一文不值。
那时候容川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却还没试过养人，乖巧可爱的傅岚生是他养着的所有物，得他娇宠溺爱是情理之中。
而那些傅岚生从起初就珍视看重的情谊，在容川眼中从来都是人心难测，不可期许。
傅岚生只是个孩子，容川甚至没有在金丝雀的脚腕上系上绳索，就推开了窗，给了他自由。
走就走了，容川不会失望。
后来这一切都是意外。
容川从没想过他眼中不能相信的小孩在整整七年间，来往于柳泽乡和十溪城，从未失期。
年复一年，等不等待逐渐变得由不得容川，容川甚至觉得自己像一只丑陋的灰蛾，明知呆在阴暗的角落里最是安全，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扑火。他再不愿失去主导权做一个被动而可怜的等待者，也开始期待傅岚生的归来。
但他们共度的时光只有一年中的短短数月，剩下的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对彼此一无所知。
他们仿佛在广阔的水面上跳跃在并不相连的石板块上，一步步向彼此靠近，相伴的喜悦压缩了时间的断层，不过是掩鼻偷香，一叶障目。
即使傅岚生的天真让他对此毫无察觉，即使容川的隐忍让他对此刻意忽视，造化弄人，过去这三年的时间还是将他们二人之间扯出一道再也无法被无视的巨大鸿沟，分开以后的日日夜夜里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激起巨浪，打在无情的岩壁上，直直的坠落回去，摔成碎片沉淀在鸿沟深处。
想念和期许，重聚和归来都掩盖不了在他们二人身上积聚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的生疏。
没有人永远不变，何况是成长中被岁月刻意拨快了指针的少年。
傅岚生回忆的往日时光，同现下相比，物是人非、天差地别不是傅岚生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
从前已逝。
更何况，傅岚生从来摊开自己，就像露出柔软的肚皮讨好主人的小猫小狗，可即使容川给傅岚生打开了仅供他一人通过的门，向他敞开了自己的世界，却每每在傅岚生将要看到那个真实的容川哥哥的一瞬间捂住他的眼睛。
这夜太静了。
容川久违的听见自己心底无奈的冷笑。
“傅岚生，过去三年了，你怎么还是没长大。”容川感叹一声，视线落在傅岚生身上，那语气让傅岚生来不及辨认他是失望还是嫌弃，就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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