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聚屋小谈，疑投故昔
叶渡秋醒来时，家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屋内没有任何人挣扎或是打斗的迹象，家中器物反而在雨后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明媚鲜活。是九郎收拾的吗？九郎、九郎……九郎在哪里？叶渡秋从昏沉的睡意里渐渐清醒，想起那位在他记忆中略显笨拙但十分干净纯真的少年，但具体的事情又想不起来了，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九郎这么个人，一个特殊的人。
“九郎……”他把这个名字模糊地挂在嘴边，心里想着他的事情，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和他很亲近，像是许多年的老友，他们在河边看过一轮轮的月，尝过一种种酒；他们在山上的寺庙里烹茶赏花；他们在无人的荒地中拥衣观星；他们在险峻的山崖上迎风呼号……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渡秋兄？”随即又跑出门去：“哥，渡秋兄醒了！”
宋皓东进来，笑着问候了两句。
叶渡秋看着这对兄妹，心想这几日定受他们照顾了，不好意思起来：“让你们担心了。”
宋皓涟笑着：“你这是什么话，跟我们还客气！”
叶渡秋本来想问九郎的下落，但是又不方便透露九郎的情况，就把担忧都藏在心里，他自责道：“也不知怎么就病了，给你们平添许多事务。”
“我没有什么事可做，倒是涟妹妹收拾打理得多。你看看，这桌子、这柜子，干净得可以当镜子照了……”宋皓东一边语气夸张地称道，一边指点屋内的陈设。
宋皓涟红了脸，嗔道：“你别说了！”
叶渡秋干涩地笑了笑，心想：原来不是九郎收拾的，那九郎去哪了？
宋皓东看得出叶渡秋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也没有点破，他不能把毫无术数的凡人牵扯进来。
叶渡秋见皓涟不好意思，便换了话题：“对了，下个月就该祭山神了吧，你们准备得如何？”
“我还需要准备？”宋皓东一脸不屑。
“涟儿呢？”
他们三个从小玩到大，都是互称名的，小时候“涟儿”喊惯了，现在叫起来似乎过分亲昵了些，但叶渡秋也没改。
“我……”皓涟仍然红着脸，现在除了爹娘，叫自己“涟儿”的怕是只有叶渡秋了，“我就跟着爹爹一起上山，该做的他都会吩咐的。”
“嗯。”叶渡秋点点头。
“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宋皓东话还没说完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折回来，坏笑着:“皓涟留下来照顾你。”
“哥！”皓涟红着脸想骂他，看见叶渡秋坐在那又压下了怒气。
叶渡秋笑了笑:“他就那副德行。亏你忍得了他，若是我早就和他打起来了。”
皓涟听着那话也笑起来，她想起他们几个小时候的事情。打架的总是他们两个，本来是闹着玩，闹着闹着就当真了，惹得邻家的小孩们也来掺和助威，直到年龄大一点的孩子站出来，一边过去一个把他们扯开，他们才停下来。被拉开之后，他们便在大孩子的管控下“呼哧呼哧”喘气，还想趁他们放松的一刻挣脱他们的桎梏。
“多大的人了，还想着打架！”皓涟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得眯起来，她一只手遮住笑得合不拢的嘴，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袖子，展现出轻盈的娇羞。
叶渡秋是有心打破刚才的尴尬，看见她笑了，他也放松下来，“小时候我们没少胡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跳河的事？”
“记得！你和我哥，在下大雨的天出去踩水，家里人本以为你们只是出去裹一身泥就回来，没想到去了那么久。我爹都急死了，还去找了你爹。”皓涟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她觉得自己不该在叶渡秋守丧的这段时间里提起他父亲的，又沉默下来。
“是，你爹去找了我爹。”叶渡秋并不忌讳关于父亲的话题，他接着说:“你哥拉着我要去跳河，他说他没在下雨天跳过河。你说荒不荒唐？可是我还真的跟着他去了。我说:‘你跳吧，我看着你，我不跳。’他说:‘你来都来了，怎么不跳呢？’反正我死活不跳，差点被他一起带了下去，我当然都快吓哭了。后来我跑了，他现在大雨里嘲我喊:‘叶渡秋，你看好了！我这就跳！’说罢他就跳下去了。”
皓涟瞪大眼睛:“真有这事？我哥却对我们说他没跳。”
“我亲眼看见的。”
皓涟心里觉得奇怪，这么件“风光”事应该被哥哥添盐加醋讲述许多遍的，这这事他却从未仔细提起过。“后来呢？”
“后来他跳下去，一下子就没了踪影。我跑过去时，水面全是大雨落入后溅起的白色水花，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我等了他一会儿，始终不见他从水面浮上来，就哭着跑回去告诉我爹。”
“对，后来我们赶过去时，只见他湿淋淋地站在岸边。”
“嗯。他似乎没事。”
叶渡秋只记得那时宋皓东呆坐在河边，大雨打在他的身上，他也丝毫不觉得寒冷。他被宋伯领回家去，叶渡秋和父亲打着伞跟在后面，几个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宋伯只骂了他一句:“你这作孽小子！”
宋皓东没有顶嘴，若有所思地由宋伯拉着手，还时不时望河里面望，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叶渡秋也跟着他的目光望河面看，什么也没有，而雨倒是小一些了，大概可以看清楚河对岸的景象:几艘木船在河面上摇摇晃晃的，在泛着圈圈涟漪的河面上浮动着。
想到这里，叶渡秋才心生疑问:那时他在看什么呢？
不过那些事恐怕早已被宋皓东忘记了。
叶渡秋觉得，他得去河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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