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九郎走过布满乱石的河滩，赤脚淌进水里。
叶渡秋在船头痴痴地看着，直到九郎走到他面前。
九郎抬起头，看了看叶渡秋，看了看宋皓东，举起手里的衣服，抿嘴问：“这是你们的吗……？”
“九郎……”
九郎看向那个唤出他名字的人：“你认识我……？”
叶渡秋苦笑道：“来船上坐坐吧。”
“可是……”九郎惦记着送他来的白衣哥哥，可是他回头再看，草丛中已没有了他的踪影，便应道：“嗯。”
叶渡秋把剩下的一点酒倒给九郎。他与九郎并肩坐在船头，面朝河滩远处的房屋，宋皓东则背对他们坐在另一侧。
九郎笑了笑：“是酒。”
“你喜欢么？”
“嗯，甜的。”他喝下。
“水下有酒么？”
“有，”九郎抬起眼，道：“可是哥哥不让我喝。但是，我记得，似乎有人给我喝过酒。就是你这个味道。我在水里喝过酒，水面上有淡淡的甜味，我就浮上来了。我看见了月亮，歪歪扭扭的月亮，还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
叶渡秋似听非听，他抬起手，碰到一抹冰凉的柔软。
“你——”九郎一惊，抓紧了手里的衣服。
“九郎……”叶渡秋扶上他的小脸，确认过那如寒霜一般的体温，轻声道：“为什么你要回来……”
“因为、因为……”
宋皓东忽地转过头，看向九郎：“你在等叶渡秋！”
九郎一惊，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巫师……”
“小水鬼，你还认得我啊？”
九郎摇头，缩到叶渡秋身后。
叶渡秋对宋皓东道：“你别吓他。”
宋皓东凑近九郎，道：“九郎，之前是我不对，是我错怪了你，我不该那样把你封回水里的。也许你不记得了，十几年前，你若是不救那个跳河的亡命小子，我也不会活到现在。”
九郎摆弄起那件旧衣：“你们都记得，只有我不记得了……”
宋皓东盘腿坐着，问：“所以你才回来？”
九郎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
九郎笑了笑：“我只想把衣服还给那个人。”
“仅此而已？”
“嗯……”九郎低下头，他原本想让那个人告诉他什么的，可是就算知道了那些往事又能如何，不过是从他人口中听到的苍白言语。他看向叶渡秋，问：“这件衣服，是你的吗？”
叶渡秋没回答，却道：“我叫叶渡秋，是湷河边的渡船人。”
“那……叶兄，这件衣服是你的吗？”
“是我的。”
九郎抬起衣服，看着叶渡秋的眼睛：“那我现在还给你。”
“谢谢你，九郎。”
听完叶渡秋那句话，九郎眼里莫名晕出泪来。那句话里压抑了太多柔情，似乎承载了许多回忆，但只能在九郎空荡荡的心里击出循环往复的单调回音。
叶渡秋摸摸九郎的头：“九郎，你哭什么？”
“我、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才好呢，那么痛苦的回忆，你要它做什么？”说出这句话的叶渡秋觉得自己很卑鄙。
“那就只留给你吗？”
“我活过这一世就忘了，可是你，你要守望多少世啊？”
“我们，只有痛苦吗？”
“嗯……”叶渡秋想了想，“与其说痛苦，不如说是空洞。”
“什么意思？”
“比如，没有回应的等待、没有回报的努力，你在这条幽长的路上踽踽独行，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你会不难过、不痛苦吗？”
九郎不说话了。
“对于我们来说，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寿命的终结，而对于你来说呢？”
“守到魂飞魄散之时，永无轮回之日。”
“九郎，既然没有支撑你守候下去的回忆了，去转世如何？”
九郎瞪着叶渡秋：“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又知道什么？”叶渡秋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反问他。
九郎想不明白，或许自己曾经伤害过眼前的这个人呢，或许这个人根本不想看见自己呢？而自己还天真地想去追回什么。
“我走了。”九郎擦干净眼泪，再也不想去打扰他本就不该记得的人了。
“九郎！”宋皓东叫住他，又不知对他说些什么，便踹了一脚叶渡秋：“你说话啊！”
叶渡秋只是坐在船头，努力笑着：“再见，九郎。”
如果九郎就这样忘了他等了一世又一世的人，或许会轻松一些。
宋皓东拽住九郎的衣服，大声问：“九郎，你在等谁？”
“我在等谁……？”
“你一定在等谁！”他摁住九郎的肩膀，企图逼他想起来。
“我、我不知道啊……”九郎又被这巫师吓出一汪泪来。
叶渡秋恼道：“宋皓东，你够了！”
九郎转头看向叶渡秋：“叶兄，够了，我把衣服还给你，就够了……”说罢便投入水中。
他浅色的衣衫在水中飘忽了一阵，便消失了。水纹一圈圈散开，拍上船身，击出小小的水花。
“如此便是终结？”宋皓东看向叶渡秋。
峡谷的夜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水面冒出几串气泡。
叶渡秋把手伸进水里，闭眼道：“九郎，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扎入水中。
深秋寒凉的河水把叶渡秋的感官刺激得麻木僵冷，水无情地灌入他的口鼻，即使如此，他仍要睁开眼找寻九郎的踪迹——
九郎，我得抓住你的手。
今夜，湷河的水对于九郎来说比往日更寒，他对湷河陌生起来，他竟怕冷了。恍惚中，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缓缓下沉——
我要、我要抓住你的手才行。
※※※※※※※※※※※※※※※※※※※※
前段时间去赤水，住在山谷里。半夜突然醒来，怎么眨眼都是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想起前一日看的关于盲人探险家的推文，我以为我视网膜脱落了，于是赶紧摸手机，嗯，看得见光，没瞎，放心了。才知道，原来无星无月的山村夜晚，是这么黑的啊！
喜欢倾酒慰我江下魂请大家收藏：(m.suyingwang.net)倾酒慰我江下魂奇书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