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照带领他们沿码头而行，一路江面渐窄，可见漕船罗列，万里连樯。
在其中一艘航船前，景照忽然停步，背对着高高的船体，伸直了拇指握着拳头，神气地朝后指了指。
朱棣同朱允炆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这是一艘数丈之长的平底船，船身高而厚实，似房屋的墙壁；屋顶则用阴阳竹盖成，头尾各有一根横木，如仿屋梁而制。船身四周由大索捆绑，几根粗缆连着铁锚，如鹰雕之筋骨，将船只牢牢固定。而船头处，桅杆高耸如弩，风帆怒张如翼，威风凛凛。
这片地方满布着这样壮观的粮船，他们面前的便是其中之一。
明初的粮船大抵都为这样的形制。以功能来划分，则船前为船舵，为船工掌舵之处；后为寝堂，可供船工在粮船上生活；中为贮粮之舱，每艘船只的载重至多能够达到两千石。人在船上时，便如同居于一栋平顶屋舍，令人难以置信身在水上。
朱允炆睁大了眼睛，惊羡地打量着眼前的航船，忍不住出声感叹道：“这莫非是你们的船？”
“怎么样，没见过吧？”景照咧嘴，模样神气十足。
景清叹气道：“哥哥你又来了，这又不是咱们自家的船。”
景照满不在乎，“你这书呆可就不懂了吧，凡是在水上的船，掌舵的才是真正的主人。”
景清听了一愣，又思索一番，点头道：“似乎有点道理。”
朱允炆忍不住被他逗笑。
“你们等我一下。”
话音刚落，景照快步一跃，跳上船后消失在船的背面。众人还来不及诧异，又见他左手拎着一网鱼虾，右手提着一个湿漉漉的水桶，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
“吃饭吃饭，景清把他们带来。”景照说着，晃悠着手上的渔网和水桶，在鱼腥弥散中，朝岸边走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朱棣问道。
景清略想一想，回答说：“船上不便生火，自打进了京师码头，船工们都会到岸边的馆子里吃饭。今**们二位前来，恰逢收网之时，我见哥哥那样，想必是要将刚网的河鲜杀来吃了。”
“是吗？”朱棣笑道：“那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三人又离开船边，走上高地，在堤岸旁找着了一家餐馆。
人群渐渐聚集，碗碟相撞、行酒作乐之声也逐渐纷乱起来，粗看便能发觉四面围坐的俱是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的船工，言谈间也不乏鄙俗不堪之语。
朱允炆向朱棣走近了些，景清见了，体贴地将他们带到了饭馆的里间。将他们留下后，他前去寻找景照，过不多时，两人带领着伙计，陆续将鱼虾蟹蚌捧上餐桌。
景清一边摆盘，一边跟着介绍道：“这些都是长江的水产，权当二位为我们找回账簿的薄礼，不过自然是比不上你们平日吃的精致菜肴了，还请两位不要客气。”说罢，他又将每样水产介绍了一番。
景照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忍不住打断他，“吃个饭你又磨磨唧唧的，这水产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再不吃鲜味就都要散了。”
朱允炆早已食指大动，此刻忍不住点了点头。
朱棣默默给他夹了一个通红的大螃蟹。
这些河鲜，分开来看，平日在宫中也偶尔会见着一次，只是都成了烹调精致，看不出原有模样的佳肴，他们还从没有尝试过一次摆满桌、还都是刚刚捕捞上来、稍拌点盐清蒸后即端上桌的河鲜大宴。
朱棣同朱允炆学着他们两兄弟，浅浅蘸些佐料即便食用。刚碰到舌尖时，便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妙滋味融化在口中。他们二人细细品着，连声称赞不绝。景照反笑他们少见多怪。
朱允炆指着其中一盘，随口问道：“这滑溜溜的是什么？”
这盘子里排列了几段黏腻的粗段，上面布满了褐色的花斑，周围的汤水似唾液一般腥涎，看上去鄙陋至极，若是平日里在宫中，朱允炆是绝不会碰的，只是现在仗着新鲜，什么都想尝试一番。
景照朝那觑了一眼，“这是黄鳝。”顿了顿，想到他们一群人常常拿黄鳝壮阳的功效相互调侃，忽然起了玩心，怂恿朱允炆道：“小公子，你记得多吃点，晚上回去有好处。”
朱允炆不解，乖乖问道：“什么好处？”
景清的脸微微泛红，他自然知道景照指的是什么，“哥哥，你怎么能和客人开这种玩笑呢！”
朱允炆道：“你们一搭一唱的，到底在说什么呢？”
“呵呵。”朱棣低低笑了一声，“景兄弟多心了，他还是个小孩子，用不到的。”
“四叔也知道？”朱允炆觑他一眼，不满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就，就是……”景清瞟见景照和朱棣二人一个强忍笑意，一个无动于衷，谁都不打算出声的样子，咬咬牙，心一横，道：“黄鳝是那个壮……那什么的！”
往日他习惯于闭口不谈，无视哥哥和别人的玩笑，这一时半刻，还是照着习惯，嘴上莫名打结，无法坦率直言。这反倒惹得朱允炆更加郁闷了。
正在此时，朱棣忽然淡淡道：“我曾听说黄鳝有补气活血，益肾壮阳的功效。”
朱允炆忽然噎了声，将双目移向一旁。
景照好笑地瞧朱棣一眼，“爷，你说这小公子看着这么大了，怎么啥也不懂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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