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亲自将丁余二人迎至前厅，叫下人备了温酒小菜，为来客接风洗尘。
三人安坐之后，郭桓招呼道：“丁大人，余大人，这是刮了什么风呐，把你们二位大晚上的请到我这儿来？”
余敏和丁廷举相视一眼，似是有些踟蹰。
原来景清的匿名状到了都察院，先是积压了三天，后来一经审阅，都察院立时将私占官粮的事上报给了朱元璋。朱元璋最听不得百姓抱怨，当即下了御状清查此事，缉拿不法之徒。御史余敏与丁廷举身负敕令，夤夜前来户部官邸，将这事知会郭桓。
郭桓愤而痛饮，立了重誓要将这些强取豪夺的官兵们一个一个揪出来革职查办，丁余二人见他合作得很，提着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三人喝酒谈天，将这二月里的寒夜也过得暖融了些。
不消饮酒，宫中长夜的银炭便足以御寒。
银泥一般发白的炭火静卧于敞口的鸟首铜盆中，边缘有火星延展成一条通红的平缓弧线。燃炭之时无烟升起，似是与殿内的沉默相配。
朱棣坐在桌案前，将前几日一直在看的兵书翻过几页。
自从姚广孝成为他的谋士之后，也不知从哪给他找了那么多兵书谋略，友善“建议”他细细品读。所幸朱棣读着读着也算是渐入佳境，这一阵已颇得个中趣味。
只是这一天实在是太过漫长。
他将朱允炆送回东宫，刚迈入暂住的咸阳宫，便有一阵困意向他袭来。朱棣又看了几个字，终是抵挡不住周身的疲倦，欲起身唤下人打水洗身。
唤了一声不见回应，朱棣舒展了略带滞重的身躯，起身开门。
门扉开启的时候，夜寒也被一并席卷而入，檐下昏黄的丝绦宫灯并不能带来些许暖意。朱棣四下瞧了几眼，便见到一个漆黑的人影正缓缓走入门内铺洒而出的光亮中。
修长的剑眉微微挑起一个讶异的弧度，朱棣对来人道：“毛指挥使可是夜中迷路，一路摸索到了本王的居所？”
这人正是毛骧。朱棣回京没多久，便已听闻了毛骧的鼎鼎大名，时过境迁，自洪武十五年锦衣卫设立之后，他便担任了首任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直属朱元璋本人，为他刺探情报、监察官民、参审罪案，深得皇帝信任，毛骧更是成了朱元璋面前熟透了的大红人，朱元璋不但手赠绣春刀，亲加飞鱼服，更是准许他可自由在宫中行走，一时风光无二。只是，他们平日里又没什么交情，见面的次数更是不超过五根手指头，毛骧为何要深夜前来此处呢？
毛骧行至朱棣面前，宫灯打在他漆黑的衣冠上，衣前华彩的飞鱼补子划过细碎的流光。
“参见燕王殿下，”毛骧躬身，抬首看向朱棣，那阴鸷的目光总是令朱棣记忆深刻，“锦衣卫的人怎会在宫中迷路呢？”
“那么指挥使大人深夜造访，可是有何贵干？本王可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些什么需要劳烦到锦衣卫的人。”朱棣垂下视线回视着他，对方比他略矮半个头。
基本上，锦衣卫盯上的官员总会遇到倒霉的事，因此朝中之人面上敬奉他们，心里却是不希望与他们多有接触的，朱棣也不例外。
毛骧无声而笑，那笑虽然出于礼貌与讨好，却令人不免联想到不可捉摸的夜枭，“殿下不必担心，在下此番秘密来访，并不是为了您的事情。”
朱棣不解。
毛骧道：“今天的花朝节，不知殿下同皇长孙二人可玩得尽兴？”
锦衣卫耳目之繁多，情报之细密，在朝廷里可是出了名的。朱棣虽然知道这点，但听毛骧一语将他今天的行踪道破，心中难免升起一丝厌恶。
朱棣眉间微缩，按捺下心中不快，道：“毛指挥使可是觉得本王今日所做有何不妥吗？”
毛骧摆了摆瘦瘠的手掌，“不瞒殿下，三日前，锦衣卫曾接到了陛下的密令，要彻查户部官吏私占官粮之事，但……”
言及此，毛骧突然噤了声，朱棣很配合地将毛骧请入屋中。两人走入屋内，沿桌而坐，毛骧搓了搓冰冻的双手，继续道：“我们昼夜不停地监视了户部几日，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朱棣正色道：“什么事？”
“这两日，户部收纳的官粮数量与上缴国库的官粮相比，有一百石左右的余量。也就是说，有一百石官粮在户部消失了。起初我们以为是官吏私下所为，但又觉数量上的空缺如此巨大，官兵纵然多么胆大包天，也绝不敢私吞至此程度。”
朱棣道：“那些缺少的官粮去哪了？”
毛骧道：“我自然也很奇怪，便加派了人手，追踪户部的粮车。结果发现从户部转至国库的过程中，有一部分的粮车中途改道，前往了另一处粮仓……为了不打草惊蛇，销毁了证据，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中查探。但我猜测，或许是户部中有人大规模私吞官粮。”
朱棣又道：“都察院可知此事？”
毛骧低低一笑，不掩轻蔑之意，“都察院的行事方法与我们不同，现下只怕已经从户部悠然离开了。”
朱棣暗暗揣测他话中的意味，料想不便参与锦衣卫与都察院之中，便道：“大人到我这儿来不仅仅是想告诉我这些事吧？”
“殿下英明，下官前来，是想将一件事告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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