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居正坐在桌侧,屏息凝神的等待着回应。
“妥。”朱厚熜放下青词,扫了一眼一旁堆积的奏折,抬手把它们推到一边,淡淡道:“藩王之事,朕已经秘密派兵部的人去了,你这次过来,还有什么事?”
自上次会见之后,他便赐了这小郎中一枚玉牌,从今往后,无论是御书房还是西苑,他都可以亮牌私下求见。
张居正定了定神,开口缓缓道:“此事一出,朝中必会掀起波澜,以仁义礼制诸名声讨的言官,恐怕……”
“朕知道的。”朱厚熜打断道:“谁都不会知道,这是你出的主意。”
“不,陛下。”张居正抬起头来,炯炯的墨眸直视着他,毫无惧意:“臣的意思是,如果一切如臣所料,还请走露风声。”
朱厚熜愣了下,皱眉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削藩一事,势必动摇东部和北部势力,连带着牵连朝中与藩王姻亲的要官,一旦他们得知张居正就是幕后主使,绝对不会只是责难两句。
“蛟龙尚需承云而上,能做陛下的上马石,是臣的荣幸。”张居正站起身来,平稳的行了一礼:“官阶荣禄,不过浮云而已。”
他之所以反其道而行之,不等严世藩在勘破真相后以此事发难,就是因为杨慎的那句话。
不争,则死。
提前将所有过责都揽在身上,反而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就算自己因得罪一众旧族仕途晦暗,但取悦到君上一人,便足够了。
这世道,原本就不问才华博闻。
夏言,严嵩,还有过去二十年的一众老臣。
所有高官的沉浮,都与他们个人功过无关——
皇上一人专权,一切都只随他的喜好行事而已。
朱厚熜沉默了良久,抬手拾起茶盏,呷了一口,淡淡道:“把你派到吏部,实在可惜了。”
晏晚临走之前,带着周尚文为首的一众将领,把几处要害关卡再度巡视了一遍。
生门守,死门开,内城四班循环,不可空防。
“我估计五日后回来,”她思忖片刻,看向马芳身后正专心检阅炮膛的毛伯温,出声唤道:“毛大人。”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已经徘徊于耳顺之年。他战功显赫,原本在京中就职兵部尚书,封至太子太保,但在西北战乱爆发之后,两年前便请职回到阵前,跟着一众兵士日夜操劳。
“晏大人。”老头摸了把胡子,询问道:“还有何吩咐?”
晏晚原本想随口问两句有关俞大猷的事情,见他这副老当益壮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下。
同样的白发长袍,让她想起纯阳宫里的各位前辈。
不知不觉恍若隔世,自己竟也在这个世界里适应了下来。
“俞大猷那小子,昨天去找你了?”他见她支吾了一声,笑了起来:“当初这小子跑到我家庭前自荐,就是不肯定下来。”
“我昨夜看了一半他的剑经,”晏晚皱眉道:“您应该了解他的才能。”
这本剑经,名字与内容并无关系。
实际上,这是论述棍法的武学之作,将易经之学同棍棒之术结合在一起,越读越深不可测。
『——万人之变化,犹一人之伸缩;万人之从令,犹五体之从心,无不胜也。然则舍一人之身,以求行阵之法者,远矣。』
能有这般见识和才略的人,怎么会年近而立了还在看管军粮?
“你若没来,我定是要再压一两年。”毛伯温抬手抚上积锈的膛口,抬眼看向远处:“大同终归吃了地势的亏,易攻难受,四面受敌。”
“俞小子如今年轻气盛,再磨炼些时日,也不算吃亏。”
晏晚愣了一刻,忽然明白了过来。
在这儿驻扎的军士,都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毛大人推却荣华安逸,在功成名就之后依旧驻守于此,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他……是想把这个天生的将才,留给大明的未来。
严嵩斜靠在鸡血木罗汉床上,任由身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喂着刚温的九华酿。
严世藩推门而进,抬手解下官袍递予得宠的侍妾,挑眉看向自己全然放松的爹:“您这是享福呢。”
严嵩还未听出他话外的讥讽之意,往向阳的地方挪了挪,舒服的哼了一声:“怕什么,蛮子又不会打到北京来。”
“是,晏少卿去了大同,您也知道她的本事了。”
神行千里?还真有这般精怪的术法?
他站在罗汉床旁,在侍妾搬来绣墩的一瞬间顺势坐下,不紧不慢道:“您真以为,这位子已经坐稳了?”
“呵?”严嵩见儿子一脸阴沉的模样,撑住床沿缓缓坐了起来:“怎么,你还担心那老东西从坟堆里爬出来?”
“晏晚若是死在大同,倒也无所谓。”严世藩抬眼盯着他爹,语气平淡道:“但倘若她大胜呢。”
严嵩神情一滞,迟疑道:“皇上……总不能封她个武职吧。”
“您可要清楚,她是向着徐党的。”严世藩慢条斯理道:“就算这徐阶平日里跟儿子似的顺着您,那也是翅膀硬了的东西。”
杨慎,张居正,还有那个王世贞……
“徐阶?”严嵩并不能理解他话中的忧虑,皱眉道:“我看他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不像有威胁啊。”
“俯首帖耳?”严世藩冷笑一声:“咱从前在夏言面前,那也一脸奴才相,您忘了?”
严嵩反应过来了些,忙不迭又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道:“你说……要怎么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