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林俊已笑出声来,他出生寒门是过来人,自然深得其中况味。郑纪又扳下小指道:“归了下处等候消息,如坐针毡,梦不得安,似猴子被系于绳;一旦榜上无名,神色猝变,似丧考妣;事隔不久,气平技痒复又衔木营巢,似抱破卵之鸠,这便是七似了!”
众人听得入神,先是觉得好笑,后来却又不知怎的笑不出来。半晌,俞大猷才笑道:“先生为此等人画像,真可谓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小龙儿也笑道:“听先生此语,倒令人大失所望,从这‘七似’里要寻出周公、伊尹来,岂不是天大笑话?”众人听了,不禁大笑起来。
林俊一边笑一边对郑纪说道:“这位小哥儿,不过十岁吧,竟这等敏捷!真是妙语解颐,算是为大哥的话下了注解。”郑纪却没有笑,只瞧着这小龙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郑爽见俞大猷饮酒甚少,酒到口边,只略略沾唇便又放下,遂笑道:“林先生早夸过,说他的妹夫俞大郎一向是海量,今儿个不肯开怀,莫非酒不好?”
俞大猷忙道:“兄弟最近身体有恙,早已戒酒,今儿瞧着大伙高兴,不得已才吃了几盅。”
小龙儿却笑着揭短道:“何必呢,今天你就和他们比个输赢!”
林俊笑着倒了一杯热酒递上来,说道:“说啥子呢?去年说亲的时候,把我爹都喝趴下了,看把你能的。你哪有什么病!龙少爷说你能饮,还能混过去?”
“朝宗兄,你就别揭我短了,那可是被你爹给逼的!”俞大猷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龙儿,见他微微点点头,便笑道,“既如此,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郑爽眼珠一转,突然离席出去,一会儿笑嘻嘻地捧着一个掣签筒过来,说道:“这是专为孝廉们解闷儿用的酒签筒。咱们也掣签饮酒取乐如何?”
郑纪起身接过,笑道:“也好!不论功名论酒运。数我年长,我先来!”
说着便从签筒里拔出一支来,攥在手里不言语。对座的梅芳妙目一闪,忙问:“什么签?”
郑纪自夹菜不语。俞大猷起身欲拿签来看,郑纪却将手摇了摇。俞大猷笑问:“难道不许人看?”
郑紀咽了菜,只微笑点头,仍不答腔,郑爽耐不住,说道:“二少爷打哑谜呀?你说出来,该谁喝,谁就喝呗!”
郑纪仍不言语,只顾夹菜往口里送。林俊道:“我猜这签必定不雅,所以大哥不肯说。”
郑纪笑着摇头。只有小龙儿不懂这些,饶有兴味地看着不吭声。半晌,郑纪把签递给林俊,林俊念时,却是一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语不饮,言者三杯。”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支签。算来席上只有郑纪和龙儿不曾说话,梅芳苦笑道:“这……这签也批得太毒了,小女子不胜酒力,是吃不得了!咱们喝了,重新换个玩法吧!”
大家喝了三杯,郑纪、林俊和郑爽已有些醉醺醺的了。梅芳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说道:“我是已经醉了,图不得了!”
郑纪却叫道:“没醉!梅姑娘巾帼英雌,喝这么一点酒怎么会醉得倒人?当年在扬州我师傅与蔡清先生二人长饮雄谈,评论时事,喝过半坛,那才叫喝酒!”
说罢不胜感慨。林俊却猛地将案一击说道:“休言时事,没得让人笑话。而今世风日下,官员书吏,人人都掉进了钱眼里,那日小弟去礼部报道,半响,没人搭理咱们,本来小弟还以为里面是在忙公务,结果一看,那些个堂官正在热烈的讨论投资啥煤矿、航运,根本就没心思处理公务。即使科举中第,小弟羞于与之为伍。如此下去,人人都言利,国无宁日,民无宁日矣!”
“什么?竟有此事。”龙儿见他拍案而起,吃了一惊。后头的话,他没听清楚,忙问道:“这和时事有甚关系,官员每年不都是要考核的么,难道还能作假?”
俞大猷有些尴尬,见林俊发狂,知是醉了,忙道:“朝宗,你说的什么话,今儿个怎么啦?净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郑纪也醉态可掬,乜着眼接口说道:“俞大郎,朝宗这是大实话!托是皇上的福,如今官员的俸禄是高了,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齐王也不想想,人的欲望哪有止境?现在的官员啊贪渎更胜以往,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贪污受贿倒是不敢了,但是人浮于事,利用手中的权利为亲朋好友谋取利益,手段更胜以往,官商勾结,霸占矿产,乱挖乱采,不顾百姓死活。如此下去,大明将永无宁日……”说吧,差点哧溜一下子到了桌子底下。
龙儿听完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见俞大猷上前搀郑纪要去歇息,忙摆手制止,一边问道:“听先生的意思,高薪养廉根本行不咯?”
郑纪已是醉眼迷离,见这孩子盘根问底,像个小大人,倒觉有趣,便应口笑道:“呵呵,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读书人出来做官,也是为了养家糊口。高薪养廉并没有错,可有些人啊,是欲壑难填。自己不敢贪污受贿,可谁又没有几个亲朋好友。按新学的说法,现在大明已经开始迈入工业时代的门槛,商业氛围浓郁,四民平等嘛。也没有人再敢歧视商人,为了政绩,还特别欢迎商贾来辖地投资,名曰搞活经济,解决了剩余劳动力。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下面暗藏着多少肮脏的交易,到处开山挖矿,毁坏良田。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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