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失了那烈焰一样骄纵脾性的陈阿娇,还是记忆中的那个陈阿娇么?
她渐渐的,想不分明。
私心里,陈阿娇这个名字,就当和那个骄纵任性的女子和在一起的。就如同一只挺着脊梁的凤凰,骄傲的在火焰里飞,浴着火也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终至成灰。
纵然是与她为敌的女子,她也不得不承认,那样子辉煌的覆灭,是极美的。
美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无情的冷眼,看到最后。
所以,她的刘郎,是多么的无情。
可是她真的有些恨了,一样为女子,一样为皇后,为什么,陈阿娇就可以活得那么率性,那么挥洒,而她,却在这繁华的未央宫中一日日沉默下去,薄到最后,像夜里椒房殿扬起的纱幕,美丽的剪影,却渐渐的,没有了生气。
生下了据儿后,陛下便慢慢淡薄了她。
她想,他终究只是想要一个子嗣吧。
而她帮他实现了这个想望,所以他让她坐上这未央宫最高贵而最冷漠的后位,慢慢的,慢慢的,煎熬生命。而那煎熬都是欢欣的。毕竟世人谁不仰望,未央宫里那尊崇的位置,他们说,那代表着,母仪天下。其实,只有坐在上面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悲欣交集的滋味。
她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后位,却渐渐的,失去了夫君的爱宠。而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在未央宫里争夺此位的女子,都如她这般。
再尊崇的女子,终究还是个女子。
而哪个女子,不期盼着,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良人?
未央宫里的宫人,不再说起从前的陈皇后。如今,她们说的是,椒房殿里的卫皇后。
“卫皇后为人和善,昨日里我在御花园里做事,卫皇后经过,还对我笑了一笑呢?”
“卫皇后真幸运呢。听说,她本来,只是平阳侯府的一个歌姬。”
“是呢。从前的陈皇后,论身份,再高贵不过了吧?还不是输给了一个歌姬。可见……”
……
所以,生男无喜,生女无怒,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初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哑然失笑,那些人,只看到表面的光鲜,却看不见,皮肤底下的一片泥泞。
她一直想,若没有据儿,没有青弟,没有去病,她卫子夫,在她的刘郎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而那个女孩说了半年,刘郎也听了半年。
渐渐的,便真的当,那个女子是很好很好的了吧。
往日里,她的骄纵任性刺出来他的伤,渐渐的,痊愈在时间里。忆起来,全都是好处。
每一个男人,生命里都有一支红玫瑰和一支白玫瑰。
白玫瑰是温柔。
红玫瑰是热烈。
他离的那支红玫瑰久了,就渐渐的,将她看成了胸前的一抹朱砂痣,悬在心头,除非得到,再不能休。
那时候,她就已经窥见了之后十年的故事。只是,猜不到结局。
她更猜不透的是,她的刘郎的心。
若真要无情,就无情到底罢,为何,渐渐的,竟真似有了情。
而那情,竟归了别人。
让她午夜梦回,如何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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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以为,她的据儿,是她最后的依靠,坚不可摧。却不料,到了最后,失败,自缢,亦是为他。
人生悖论,不过如此。
元朔二年,她产下据儿,进为皇后。
元朔五年,王沁馨生皇二子刘闳,一时恩宠隆重。据儿不再是他唯一的儿子。
元朔六年,悦宁公主刘初回宫。
元朔六年末,陈阿娇带着刘陌回宫。
他们说,皇长子生的真是像陛下呢。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
到最后,最像她的刘郎的,还是她的儿子。
而她的据儿,相貌一半随刘郎,一半随她,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就有些怨了。
陛下让陈阿娇归长门。
二姐安慰她,这样不好么?说明陛下并不看重她,长门,可是冷宫呢。
她淡淡微笑,二姐真是天真。
长门,亦是她这个皇后无力管辖到的地方。
她可以渐渐窥的破,陛下对陈阿娇的维护之心。
细想来,真是不公平啊。她在这未央宫住了十余年,依旧有些格格不入,亦不入太后的眼。若不是因了据儿,只怕连如今这般不咸不淡的局面都维持不下来。而陈阿娇甫一归来,不要说她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连王太后都另眼相待。
而她的刘郎,不也待她更重一些么?
他们特意将她与她隔离起来。而她与她彼此也有默契,两不相见。
相见,就是尴尬。
只是又慢慢听人说,那个女子,竟是很漂亮很漂亮,岁月都厚待她,不在她面上刻下风霜。
只听说,那个女子风华卓然,安静宁馨。
真的不像她了。不像记忆中那个热烈骄傲的女子。
连她都忍不住好奇,生命中流失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将那个热烈骄傲的女子,改造成如今模样?
陛下回宫后,第一次去见了她,不欢而散。
她偷偷出宫,被抓个正着,为了长门宫的宫女,只得去宣室殿求情。然后,陛下宽赦了他们,还同意了让她出宫。
馆陶大长公主大寿,她出宫祝寿,陛下也去了,出了酒疹,是她在照料。
元狩元年除夕,陛下宿在长门,清晨,不欢而散。
她知道她不能怨,不该怨,可是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牵扯着她的心魂。不觉得疼但持久,慢慢的,便成了她的心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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