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座宫阙内,几百年来有人出生,有人故去,有人欢悦得宠,有人黯淡失意,终究都走向同样的归宿。
江怀越为纪太后整装时,打开了那个胭脂盒。
大红锦缎为底,里面弥漫着馥郁芬芳,却无脂粉,只有三枚铜钱。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关上了盖子,将之塞到了纪太后的手中。
这是她的秘密,也是她此生的牵念。
*
纪太后的棺椁没有进入承景帝陵寝地宫,而是被安葬在了临近的定陵。
来年清明节的时候,江怀越与相思很早就出了家门,坐车去往献陵方向。
献陵是本朝开国君主褚云羲的陵寝,也是杨明顺在离宫后守护的地方,与纪太后安葬之处,相隔虽远,却相对而望。
这一天阴云绵厚,始终未有阳光。马车出城后行驶许久,才颠簸着抵达了献陵。
杨明顺的墓,就建在献陵后的山那边。
江怀越携相思缓缓行至墓前,见草色翠青,石碑上字迹已显斑驳。他们夫妇两人将带来的祭奠物品一一放置于墓碑前,相思点燃了纸钱,四周传来鸟雀轻鸣,似为欢悦。
“等会儿我们还要去定陵。”江怀越朝着坟墓道,“其实纯和帝与官员们也会去祭奠,但我们是以自己的身份,再来看看你和她。”
相思轻轻拔掉了墓前一些杂乱的野草,道:“大人原本想离开京城的,但是皇帝年纪还太小,小穗临走时又嘱托我们,因此我们可能还得过段时间才能走。但不管怎样,这里,不会留你独自一人的。”
纸钱在火光中簌簌。
两人在墓前待了一会儿,江怀越向相思道:“我去献陵那边,找守墓的太监借朱砂笔,这墓碑上的字迹还得重新描写一遍。你要是觉得冷,就回车子里去。”
“没事,我在这儿陪陪小杨掌班。”
他点点头,又交代车夫照顾好夫人,独自往皇陵去了。
*
相思在墓边等待,天空中灰白云层渐渐低压,风里疏疏落落飘起了雨丝。
车夫见江怀越还未回转,便招呼她进马车去躲雨。相思只好上了马车,又牵挂江怀越,便叫车夫赶着马车往皇陵那边缓缓行去,想着也许他走到半路也遭了雨,便可以乘车一起再返回后山。
四野寂静无声,唯有细密雨丝飘渺如幕。
她透过薄薄的轻纱窗往外望。
绵绵青山下,前方正是巍峨肃穆的献陵。
然而就在这时,相思惊讶地望到,碧青的山坡上,似乎有一个人正坐在横斜蔓生的枝干间。
她愣住了。
起初以为自己眼花了,随后再定睛望去,才确定那粗壮的古树上,确确实实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穿着玄黑的衣衫,正望向献陵。
相思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荒凉的地方,会有人独坐于树上。正惊诧间,那个男子好似也察觉到斜下方有马车经过,缓缓侧过脸,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被他盯着的感觉,像是一瞬间烈火炙身,又一瞬间寒冰凝结。
相思不禁攥着窗纱,心生战栗。
男子却忽然开口,遥遥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相思愣了愣,仿佛不受控制地说出口:“……纯和九年。”
他紧盯着她,没再说话。
车轮滚滚,驶向前方。
直至拐过山口,那种被人攫住心神不能自由呼吸的感觉,才骤然一空。
相思浑身发凉,连忙撩开帘子叫车夫:“你刚才看见那人了吗?!”
车夫却茫然:“什么人?”
“一个黑衣男人啊!坐在半山腰,望着献陵!他还跟我说话了!”
车夫回过脸来,眼里满是惊惧:“夫人您怎么了,我没看到有人在山上啊,就听到您自己在车里说了纯和九年,还想问您为什么忽然自言自语呢!”
正说话间,前面传来了江怀越的声音:“你们怎么过来了?”
相思往前方望去,江怀越撑着纸伞,提着木匣往这边快步赶来。
车夫见到了他,连忙将刚才的怪事述说一遍。江怀越闻言惊讶:“这是皇陵地界,寻常百姓不会擅自闯入,怎么还敢爬到半山?”
相思坚持说肯定是有人,江怀越不顾车夫的反对,坐上车要求再重返回去查看。
于是这一辆马车又折返至刚才那条小道,然而唯有细雨纷纷,山雀穿梭,满山松枝翠柏,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车夫害怕道:“这别是遇到鬼了吧?江大人,江夫人,咱们还是赶紧回城去!”
江怀越自然不信,只说相思大概是思念杨明顺,因而产生了幻觉,又带着她去墓前,仔仔细细描了一遍红字。随后才启程返回。
*
这一场细雨绵绵不尽,马车颠簸了一路,快要进城的时候车轮却坏了。
江怀越撑着伞下来查看,车夫修理了一番,无奈道:“大人,暂时是能坐,但我怕半路上又坏掉。”
“那就先不坐车了,免得夫人受惊。”江怀越望见前面有座茶楼,便吩咐车夫自己把车子赶回城,换上一辆再来茶楼接他们回去。
车夫应承一声,跳上车头,扬鞭缓缓行去。
江怀越带着相思进了茶楼,在伙计的带领下,找了间楼上的雅座暂时饮茶休息。相思还对刚才的所见所闻念念不忘,江怀越听她又说了一遍,不禁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相思偏过脸,悻悻然道:“干什么呀,以为我是生病说胡话吗?”
江怀越淡淡道:“没生病就好,反正不管有没有人坐在山上望着皇陵,咱们已经快要回城,还记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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