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茂行说不管那就是真的不管了，谁知道过了几天，那贫巷里的女人居然捎信来说要见他。她不好来，他更不好去，所以让管事在酒楼里定了个雅间，两个人约在那里。
上回他们草草见过一面，在左茂行印象里她是个圆脸盘的年轻女子，今天见面时她仔细拾叨过了，确实眉清目秀的，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端庄，她身上宽袍大袖，穿着果红衫子缎底黑裙，是旧时装扮，可或许是走的太急，耳朵上猫眼石的耳坠只剩下孤零零一只。
两个人一坐下，左茂行只叫了一声蒋小姐，对面女子先发话了，她说：“多谢你今天来，我也知道幼清这回挨打了，这是我的错，他真的从来没抽过。我那间屋里没有电灯，虽然点煤油的，但他嫌炕桌上暗，我私下想过，或许不是嫌暗，是嫌那屋里太寂寞了，所以点个小灯心里高兴，后来他来的时候，我白天也点灯。”
左茂行觉得她说得恳切，不像谎话，他点点头问道：“你们在那住了多久了？”
“一年多，他不愿意回家，说家里……”蒋小蝉看他一眼“说家里憋闷，大部分时间都在我那里。不过你回来以后他就不大去了。”她凝眸注视左茂行，既像看他又不像看他。
“看来你们两感情很好，但是左家人多，也杂，你进不去的，就算进去了也得吃苦，熬不出头。”左茂行语气淡淡，直接了当。宅子里女人们细细折磨人的功夫他小时候就都见过，女人的手段和耐心顶十个男人，吴幼清就算三头六臂也会有疏漏。
蒋小蝉听了他的话竟然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她说：“我知道左家麻烦的很，幼清又是个不中用的，所以已经想清楚了。”小蝉伸手去摘耳朵上那只坠子“我一早就决定回乡下，只不过看幼清可怜，总舍不得，这下你回来了……”她后面没说，语意含糊，但看左茂行的目光却十分清明，透露着他不懂的意味。“今儿你不说，我也预备要告辞的。”
蒋小蝉把摘下来的一只耳坠包上手帕里放在桌上朝左茂行推过去，她柔声说：“幼清最喜欢的，你帮我带给他，我已经买好了票，明天坐火车走。”说完这句，她面露犹豫，直到站起来要走时才说：“幼清同我……什么也没做过。”
左茂行心里惊讶，但只站起来十分客气友好地说了声“时事艰难，蒋小姐多保重。”
蒋小蝉笑着点点头，又不露痕迹的打量他一眼，说：“左少爷也保重。”然后开门出去端着手迤迤然走了。
直到蒋小蝉走得看不见了，左茂行才嘱咐身边跟着的人下午去账房支些钱给蒋小姐送过去做路费，他把桌上的手帕收起来，也出门回家。
一路上，左茂行想，大概是小时候欺负吴幼清过头遭报应了，现在才天天帮他收拾残局。他手里拿着蒋小蝉的手帕，手帕里的猫眼石耳坠正好碾着手心，碾的手不舒服，心里也不大舒服。
等回了家把这手帕交给吴幼清时，左茂行以为吴幼清会跟自己闹一闹，毕竟自己因为烟灯误会他，谁知道对方打开帕子看见耳坠时脸色竟然一下白了，随后猛得把手掌合起来，生怕左茂行抢似的。
左茂行坐在一边倚着椅子翘着腿并没有表现出对这耳坠的喜欢，他看着吴幼清可笑的动作，明明想笑却笑不出来。吴幼清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小心了，大概是怕左茂行多心，赶紧讨好的朝他笑了笑。
左茂行扫他一眼，也因为打他那件事心虚着，因而嘱咐他：“以后上进些，就当是为了你的沈小姐。上回烟灯的事是我误会了，我给你陪个不是。”
我的沈小姐，呸！明明是你的沈小姐。吴幼清瞬间收回笑脸，握着手帕不做声了。
“怎么？”左茂行问的和颜悦色。
“你凭什么去找蒋小姐？”吴幼清在左茂行面前理直气壮是少数，即使对方这次从外国回来变得温和文明了，他也依然不敢太放肆，上回这么横是因为生病了，这回可是实实在在的生气。
“是她来找我。”左茂行抬眼盯着他，还是和颜悦色。
“那你凭什么要她走？！”吴幼清说话还不够，朝着左茂行坐的椅子踢了一脚。
左茂行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了，但依旧没有冷脸，他说：“也是她自己要走的。”
“你瞎说！她舍不得我的！！”吴幼清几乎叫嚷起来。
左茂行这回确实生气了，他坐着不动，语气却疏远起来：“你怎么知道她舍不得你？”左茂行视线停在对方手上“就因为一个耳坠子？蒋小姐是明白人，早知道你的出息，她不走跟你耗着也进门当姨太太吗？”
一句姨太太戳中了吴幼清的痛处，他本来就常常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卑，又听对方这么明白的说出来讽刺他，心里的气抓挠起来眼看就烧到脑门了，真是恨不得随便抄起什么东西砸死对方。
但到底，左茂行在他心里还有余威，他气急了也只能再伸出脚踹左茂行的椅子，可还没踹住，左茂行淡淡说：“你再踹一个试试。”又让他收住了脚。心里的气没处撒，吴幼清左右一看，除他自己之外，朝哪里撒气都惹左茂行不快，因而抬起手往自己额头上拍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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