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姐姐说完话，吴幼清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院子，院里已经点灯了，左茂行今天在饭店有应酬，或许已经换衣服走了，可他房里的灯还亮着，就像……有一个新娘在等他回来似的。
吴幼清回房把自己屋里最近搜罗的小东西整理了一番，然后出门，去左茂行的屋里把床底下的小箱子打开，拿出东西一一归列进去。
为什么用归列这个词呢，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都是左茂行的。吴幼清把这些东西藏在左茂行床下，有时竟觉得自己也被装在这箱子里，归列于此。
因为他自认为自己也应当是左茂行的。
是左茂行未曾察觉的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吴幼清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摸索了一遍，然后叹口气关上箱子，离开了左茂行的屋子，当天夜里左茂行回来已经很晚了，吴幼清知道现在外头的绅士太太们都学洋人那一套，中午十二点起床，夜里摆酒席摆到两三点钟，他心疼左茂行，不由在心里把那些绅士太太们都骂了一遍，他们可以中午起床，左茂行白天却还要顾厂子，真是不懂得体谅别人。
第二天左茂行又应酬到夜里两三点钟，第三天依旧如此，吴幼清趴在窗前看过对方回来的样子。
他一定喝醉了。
他一定喝醉了吧。这个想法在吴幼清脑中盘旋不散，让他心里无比渴望靠近左茂行些。
反正，他喝醉了。
他不会知道的。
吴幼清缩在窗边咬着指甲，就像走投无路只能吱吱乱叫的耗子，他真想偷偷进去，去拉一拉左茂行的手。
对，不过是拉一拉左茂行的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可是，假如他发现了，假如他多做一番猜想，怎么办？
不，他醉了呀，你瞧他醉成了什么样子，他这样回去往床上一跌就爬不起来了，要是口渴了，下房那些懒汉一定不愿意起来伺候，难道就让左茂行渴着吗？
我不过是……替他们照料照料他。
对，不过是这样。
吴幼清打定了主意，等左茂行屋里没有声音后就小心地从自己房里出来了，院里安静的很，左茂行体恤下人，不让他们守夜伺候，所以大家都睡得早。吴幼清到了左茂行房前，习惯性的拢手贴窗去看。
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但是屋里没有声音了。
他睡了吧。
吴幼清深呼一口气，慢慢推门进去。
屋里依旧没有一点声音。
吴幼清进了里屋，左茂行躺在床上衬衫没脱，被子不盖，就着月光看起来有些邋遢狼狈，根本不是那个白天文明和善，谦和有礼的好青年。
真是可怜。
下头的人没一个中用的。
吴幼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见床上人平稳的呼吸声才敢往前走，等到了床边弯腰细看，月光底下的青年真是长了一张好皮相，他虽然没盖被，但额发湿漉漉的，就像小时候从外头玩儿一遭回来叫嚷着好热的样子。
不过，他现在不叫嚷了。他现在顶文明的。
吴幼清伸出手替左茂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收回手的时候，心里突然多了更多想要碰碰他的渴望。这个人近在眼前，有血有肉，脸颊是温热的，嘴唇是软的，四肢是修长的，人是文明可爱的。
那么为什么不能碰碰他呢？
假如左茂行已经有了一个新娘，又或者自己从来没有进过左家的大门，再或者左茂行并没有从国外回来。那他此刻的愿望不就是空想吗？
可是既然他没有新娘也从国外回来了，而我就站在他的床前，为什么我不能伸手碰一碰他呢？
人间有太多的道理和规矩了，在人间的道理中，我应该把这颗心生生剜出来，然后埋进土里，一次都不要回首去看。这样我也能做一个文明乖顺的好青年，然而我这一颗心到底还在胸腔里跳动着，到底不能白白舍弃了。
那么为什么不能碰碰他呢？
吴幼清单膝撑在床边弯腰朝左茂行的脸上贴过去，他的额头碰在了他的额头上。那一刻，吴幼清心里混杂着一种很奇特的滋味，既满意又不满足，他渴望自己能更紧的贴近左茂行，他渴望左茂行是清醒的，明白的，乐意的。
吴幼清保持着单膝压床的姿势，把手撑在了左茂行的枕头两侧，这可是他此生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啦。他应该趁此机会亲一亲左茂兴，可是那张嘴唇是他永远不敢碰触的，所以吴幼清伏下身，把头靠在左茂行的肩上，静静的贴了一会儿。
这已经算是占了顶大的便宜啦！
那么他还能再强求些什么呢？没有啦，这就是他最多能够得到的东西。
吴幼清从床上起来，盯着左茂行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确实是睡熟了，他伸手帮左茂行把被子盖上，又在他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然后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第二天左茂行没有提到被子和水的事，吴幼清当然也不会提，所以这事就过去了。
左茂行又开始新的忙碌，应酬也越来越多，家里人来人往，都是左茂行商会里的朋友。吴幼清不懂也没有办法参与进去，所以渐渐地见左茂行的机会就少了，反而是沈小姐的文学社近来在社会中有了一些好的反映，她几次让吴幼清去走走，吴幼清也借机会认识了不少进步青年，他当然依旧是这些青年中顶愚昧顶不进步的，但宝璐却开朗了许多，说话声音都比从前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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