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关山瞪着个眼睛不理他，兀自弯下腰找刮刀。见一揉揉脖子，喘口气道：“也好，不然这么热的天气，你俩要是睡一起，他估计能热醒过来！到时候可就尴尬了，哈哈哈！”大笑几声，他在莫关山嫌弃的眼神里站起来，一把揽过展正希，摆摆手道：“不过我跟你说，红毛，你那作业……贺天肯定看过了。这逼阴险得很，绝对不甘心被吊胃口的。前天晚上我们喝酒回来，他说要去画室拿什么钥匙……我怀疑他就是看你画儿去了。”
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莫关山强作镇定：“我藏得好着呢，他找也找不到。”
“谁知道呢~ 反正我就告诉你，贺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没骨头似的靠着展正希往前走，见一懒洋洋摆摆手，“回去了，拜拜~ 游泳的事帮我们保密啊！”
莫关山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他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是把那画儿正着夹的，但昨天早上去教室润色的时候，画纸翻过来，却见画面是倒着的！他还以为是头天晚上自个儿夹错了，原来，原来……
脑袋不禁一阵晕眩，刮刀从手里掉下来，弹跳几下，“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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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明白昨日贺天沉默而审视的眼神从何而来了。
贺天总是那么冷静，那么深藏不露，让莫关山无从想象他发现那幅画时的心情。他觉得恶心吗，嗤之以鼻吗，还是躲避不及？不知道，不清楚，他好像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凝视的眼神长久了一点，审视的意味多了一点——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变化，莫关山甚至以为他只是在为自己之前的断然拒绝而不高兴。
……那天中午他还做了贺天喜欢吃的黑椒牛肉，天真地以为他吃了会心情就会好。
根本不是的。他已经从“被怜悯”的位置挪到了“被审视”上，他不再是“小黑”，而只是一个自不量力的猥琐暗恋者。
难怪贺天不再梦游了。
脑袋混沌地坐在教室里，莫关山僵硬地听着老师在前头评画，眼睛不安地想向后瞟，但却始终不敢回头——他感觉贺天好像又在盯着他，用那种冷静而疏离的眼神，像在评审他够不够资格。周围同学在小声说话，他听见有人说贺天的作业特别好，说这次的画其实是要去参加一个比赛的，贺天肯定能拿奖……想到他画纸上仿若深渊的红，再想想自己不知所谓的黑白灰，莫关山绷紧太阳穴，垂头用力抓住了画板。
一室喧闹中，那戴眼镜儿的男生抱着一大叠画走过来，怯怯地道：“……那个，莫关山，要交作业了。”莫关山猛地抬起头，目眦欲裂的表情吓了人家一跳——那神情好像是困在牢笼中的野兽一般，绝望而狼狈。他眼底发红，面色却发青，眼镜儿不禁紧张地问：“你……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校医院？”
“……没事。”赶忙敛了神情，他站起身正想把夹在画板后头的画抽出来，突然念起贺天的存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的身体整个僵住了。贺天真的在看他。他坐在椅子上，身子放松地靠着椅背，长腿闲闲伸出来，双眼静静看着自己如何大言不惭地将画着他背影的作业交上去。
那眼神像在将他千刀万剐。剥去一层层的掩饰，一层层的血肉，将最原本的心避无可避地剖出来：原来，你竟喜欢我么？
……是啊，我是喜欢你。我能怎么办呢？
迎着贺天探究的视线，莫关山突然苦涩地扯了一下唇，随即把画大大方方地抽出来，翻转，毫无留恋地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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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天发现他有些搞不懂莫关山了。
说实话，前天晚上当他发现那副画上的后背跟自己的身体一模一样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莫关山是喜欢他的。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种想法——不一定，这其实不一定。艺术家们经常撷取身边的某些意向加以扭曲或粉饰，再将它们呈现到画面上。这并不意味着喜欢，可能只是信手拈来，也可能是没有灵感，就随便捡个什么东西搪塞一下。这样想着，贺天感觉身体里澎湃的热血在慢慢消退，他傻傻立在卫生间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居然激动到这个地步。
浑浑噩噩地扯了衬衫走下楼，贺天摇晃地扶着墙，那副画的影像却在脑中挥之不去。莫关山的笔触一贯强烈，他运笔粗糙而狂放，向来带着尖锐的冲突与矛盾感。但是这幅画不一样，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贺天看得出来，他画那个半人豹用了最最细腻的笔触。眉眼，面庞，后颈，肩膀，脊背，一点一点，连最微妙的明暗变化都画了出来——这样的用心是无从掩藏的，不管莫关山对他怀着怎样的情感，至少贺天可以肯定，自己在某一刻曾给过他震撼。
莫关山曾经凝视过他。就如同平日里他对莫关山做的那样。
回到宿舍时，红发的男生已经睡着了。他眨一眨晕乏的眼，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观察对方的睡颜——面庞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但可以辨认出他皱着的眉头，以及紧抿的嘴唇。贺天昏昏沉沉地望着，突然感觉这一幕很熟悉——好像也是这样的夜晚，这样昏暗的光线，眼前这样戒备又可怜的生物——他曾救助过的黑背大狗，他废寝忘食的付出，最后却换不来一个完满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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