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岚生睁开眼的时候，觉得胸口好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他转过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间，不知殷玄去了何处。
他恍惚觉得之前被容川带回去像是一场梦，但随即空荡荡的颈间和怀中紧握的逐光都提醒他那并不是一场梦，傅岚生后知后觉，心想这一回，他还是让容川伤心难过了，这令傅岚生感到更加难过，昏迷前呕出的鲜血让他嘴里仍有些酸苦，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喉咙里也是一片胀痛。
已是黄昏，屋外一片昏黑，随即傅岚生听到院子里传来两个夹杂在琴瑟风流中的人声，很快辨认出其中一个是殷玄。
傅岚生撑着手臂坐起来，胸腔内心脏鼓动的速度变得有些快，他缓缓站到了窗边，果然看见了在蚀骨川的时候见过的那个躺着的男人。
那人像是自己幼时看画本时想象的大侠，是傅岚生还未遇到容川之前想象的英雄。他是一个和殷玄不一样，和容川哥哥也不一样的人，是那种仿佛只要你求助于他，他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人。
他躺着的时候，傅岚生还能用英俊形容他，可他睁开眼后，傅岚生就觉得他绝不仅仅是英俊了，即使他面色苍白，却仍然脊背挺直，拥有无畏的气质，站在殷玄面前不让分毫，始终坚定。
先前傅岚生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紧闭双眼躺在殷玄身后，而这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虽然看上去有些虚弱，但也绝不像是个死而复生的人，傅岚生觉得心情复杂，真正看到一个借由他的命活过来的人，让他感到酸涩又欣慰，还有更加真切的委屈。
“阿生，既然醒了，就出来见见人吧。”殷玄突然扬声开了口，傅岚生一愣，一旁的大门已经被推开，傅岚生无奈的缓缓走了出去，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殷玄，复又看向站在殷玄身旁的另一个人，看到后者的眉头逐渐皱紧。
“我徒弟，傅岚生。”殷玄淡淡开口，一派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傅岚生却察觉殷玄已经很不耐烦了，因此多看了他一眼。
“殷玄，这是我们二人的事，是我当年对不住你，可你何苦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欧阳朔眉头紧皱，低声不赞同道，声音也很是疲惫。
“不相干？”殷玄冷哼一声，情绪变得有些激动，道，“没有他，你二十年前就该烂在泥里了，还能有今天？若不是他给你续命，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同我讲条件？还用自己的命威胁我？未免可笑，我叫他出来是让你自己掂量清楚，你自己能舍生取义，那你能一起把他的命也置身事外吗？”
欧阳朔呼吸一窒，扭过头看向傅岚生，视线逐渐变得有些沉重，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低语道：“小季，你非得这样报复我吗？”
“这都是你欠我的。”夜风阵阵，殷玄的叹息仿佛夹杂在风中，冷冷道，他的视线略过欧阳朔，叫傅岚生瞥见他眼中闪烁的痛快。
傅岚生闻言心里也有些难过，他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他看着眼前的二人，觉得不论是欧阳朔还是殷玄，他们其实都停留在了多年前，被岁月略过，成了被时光抛弃的人。然而自己不过是二人制衡的某种工具，说不出谁比谁更凄惨，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殷玄，低声道：“师父，我想去绥安。”
傅岚生从欧阳朔和殷玄二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一些过往，拼凑出的故事或许远不是真相，但他也不在乎了。看着眼前的欧阳朔，他再次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抽离，欧阳朔面容和蔼，傅岚生却觉得阴冷，光是凑近他就感觉如同死亡拂面。
他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也不能再呆在这里。
殷玄闻言抿紧了嘴角，嘴里发出嘶嘶的倒吸声，这一个两个，都不肯安分，不让自己好过。他像是竭力压抑情绪，却还是忍不住，于是愤怒的低声道：“你留在雍城尚且还有一线生机，离开这里必死无疑。”他说着，几乎像是最后留给傅岚生的箴言。
然而傅岚生摇了摇头，手指摩挲着逐光剑鞘上的纹路，并未回答殷玄的话，只是低声道：“师父，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吧，看在师徒一场，看在……我……”傅岚生吞咽了一下，视线落在欧阳朔身上，接道：“看在我……”他本想说看在我救了他，可话到嘴边，他想若不是眼前这个人，他也不会落得这幅田地，于是短短几个字成了刀子，划伤了舌头，血淌进喉咙里，叫他说不出口，顿了顿，傅岚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恳求的看向殷玄，道：“答应我，别告诉他。”
殷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但最终还是给了傅岚生一个点头：“告诉温良奕，答应他的东西我过几日也会带过去。”
白璧山庄。
“庄主，小公子出城了。”管事对容川低声开口。
“派人……”容川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本想说派人继续跟，但他随即想到傅岚生是要去哪儿。
绥安。
容川话锋一转，哑声道，“仲长原那边如何？”
管事摇了摇头，道：“昨夜里没有别的动静。”
容川点了点头，伸出几个手指轻轻按着额头，殷九涯也好，温良奕也罢，都在傅岚生心里头，倒是自己不知何时成了不肯放手的恶徒，容川闭了闭眼，抹去脑海中傅岚生的莹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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