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傅岚生又疼了起来，四肢的血液尽数涌向心脏，他除了瘫软在床榻一角微微颤抖，连动一动手指掀一掀眼皮的力气都不再有。
即使傅岚生能感受到容川手掌的暖意，却还是无力与疼痛抗衡，冷汗代替了眼泪浸透床榻，叫他只能把眼睛埋在容川的掌心。
太疼了。
谢盛歌赶过来施针后略微缓解了疼痛，良久，傅岚生睁开汗涔涔的眼睫，看着容川，迟迟说不出一个字。
已经到了丑时，白天原本还能隐约听见一点东西两院的动静，此时也只剩下寂静无声。
“容川哥哥。”傅岚生哑着嗓子开口，他抬起眸子看向容川，这时候有些自私而酸涩的想，他宁可他从来看不懂容川，宁可永远不知道容川想做什么。
“嗯。”容川应着，伸手捋过他脸上的一缕头发，就又听见傅岚生叫了一声。
“容川哥哥……”
仿佛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容川倾身向下，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而后低声道：“没那么多好担心的，听话。”
傅岚生努力的睁开眼睛，胸口母蛊的撕咬让他越来越提不起劲，明明还是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在容川温暖的手掌里缓缓闭上眼。
等傅岚生彻底睡过去了，容川才小心翼翼的从他而后抽出手掌，理了理衣摆，对守在一旁的谢盛歌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和自己到门口。
“我去前厅书房，夜里你在这儿守一会儿，寅时天亮我就回来。”容川低声道。
“是。”谢盛歌应下。
容川这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傅岚生，这才转过头看向另一旁守在门边的管事，先一步迈步离去。
偌大一个茶庄，当初他把江氏改名容氏全权握在手心有多不容易，如今想在短短几日之内托付打点好一切只会更难。
因此从前厅的书房回来之时，天确实已经亮了，容川回到屋中，傅岚生还睡着，不过像是不太安稳，眉毛微微皱起。容川回过头朝守在门边的谢盛歌摆了摆手，叫她回去歇着，这才缓缓脱了外衣躺下。
他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清晨屋外的凉意，反倒比被窝更暖，傅岚生下意识的靠进他的怀中，容川闭了闭眼，他也感到疲乏，却因着靠近终点而异常清醒。
容川喉咙里缓缓吐出一个仿若无声的叹息，而后微微垂下眸子，自上而下的看着傅岚生，后者在他怀里寻了个习惯的位置，气息逐渐平缓，许是哭的太多了，就连睡梦中眉眼间都还有些桃花的痕迹。
容川似乎微微牵起一点嘴角，露出一个不舍与欣慰交织的表情，分明是浅笑眼睛里却泛着苦意，像是冰山骤然崩裂后寻不到去处无处奔涌的水流，又悄无声息的一点点凝结成冰。
又过了一会儿，天再亮了一些，耳畔响起几声鸟叫，傅岚生才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容川已经醒了，他的手抓着容川的肩膀，像是耍赖不想起床的幼童，看着看着就又要睡着，却含糊的嘟囔着容川的名字。
容川也闭了闭眼，像是在呼吸间感受傅岚生的味道，而后他睁开一夜未闭的眼睛，推开傅岚生坐了起来，低声道：“你再睡一会儿。”
没有人帮忙，这两日傅岚生连暖阁都走不出，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容川今日必须得再去找一次沈青华了，他得亲眼见到欧阳朔，才知与殷九涯定下的约定不会太迟。
等傅岚生醒来的时候容川已经不在房内了，他隐约记得容川早上跟他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就先走了。
这个时候傅岚生即使猜不出容川能去的地方，也知道他是去做什么。
偏偏他无能为力。
管事站在门边，见他醒了叫来仆人送上热水，傅岚生问道：“您知道我师父，殷九涯，殷玄他在哪儿吗？”
管事不语，傅岚生又道：“我想见见他，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管事叹了口气，只道：“小公子好好休息，一切都等庄主回来吧。”说着缓缓合上了房门。
容川中午时才回来和傅岚生一起吃午饭，吃完饭就又要哄着傅岚生睡一个午觉，这一回傅岚生中途醒了过来，才发现，容川又不在。
他这两日早就发现容川的忙碌，傅岚生下意识的揪紧了床榻上的软垫，真切的感到心慌无助。
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容川。
他看着窗外的槐树，不知不觉时间流逝，有人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傅岚生扭过头来，是谢盛歌。
“谢姐姐。”傅岚生瘦了很多，这些时日来不及做新的衣裳，他穿着容川的里衣都越来越架不住。
“诶。”谢盛歌是来给他拿药的，她将熬好的药汁放在桌上，转头对傅岚生道：“有些烫，晾一会儿。”
傅岚生却叫住了谢盛歌，眼睛轻轻的眨了眨，小声道：“之前是我错了不该说那样的话，谢姐姐别跟我计较。”
谢盛歌摇了摇头，眼底有些发酸，她缓缓开口：“不会的，我都知道。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动手的。”
傅岚生笑了笑，接过谢盛歌递过来的药汁，一口饮尽，又轻咳起来，他捂着嘴，有些撒娇似的感叹，却似乎因为喝了药而显得苦涩：“谢姐姐，我好舍不得啊。”
谢盛歌心里一紧，抬起头，看见傅岚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崩裂开，低语道：“他好像越来越不担心了，一心就是要救我，或者我走的时候跟我一起，可是我舍不得，我好舍不得啊。我知道他爹当年就是跟着他娘走了，留下他自己一个人，我也知道他不会抛弃我，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下去。”
傅岚生眨了眨眼睛，无奈的轻轻笑了起来，他说着伤心的话，却坚强的没有掉眼泪。
“一天天的，我明明回来了，却越来越害怕，我以前跟他生气，气他不认我，也想过我如果真的在他面前死掉，他一定很难过，那我才痛快。可我现在后悔了……我舍不得，他肯喜欢我，我已经知足了，他还有很长的时间，他那么好，我舍不得。”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什么都由着性子来，可我真的舍不得。”
傅岚生说着，好似溺水者攀住了浮木，对着谢盛歌喃喃道：“谢姐姐，你也喜欢他……那你也知道的，他真的很好，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田田……”谢盛歌满脸是泪，她学着容川那样叫傅岚生，把他从自己的思绪里扯出来。
谢盛歌只觉得喉咙里也仿佛坠了千金，却害怕惊了傅岚生，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轻声道：“你要走了，他就是一心求死，没有人能救他。”
傅岚生一怔，而后谢盛歌看见大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谢盛歌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逃一般的走出了这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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