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封屋下，兄留怒言
这几天下雨，叶渡秋夜里受了寒，先是开始咳嗽，后来浑身发热，时不时忽感恶寒，整个人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得躺在床上修养。
九郎急得满头大汗，又不知凡人病时要吃何药，只能远远地守在屋外给他烧些热水、煮些粥。
再过几天就是月晦，是众鬼出寻的时日。而这几天阴云避日淫雨霏霏，天地间阴气更重了。九郎知道叶渡秋是染了他的阴气而致疾的，十分愧疚，而眼下不能抛下他不管，自己又不敢再接近他，九郎内心便备受煎熬。
叶渡秋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隐约可以听见屋外叮铃哐啷的锅碗瓢盆碰撞之声，大概猜到是九郎弄的，但又没力气唤他，告诫他的话语零散地飘落在嘴边，没能传进九郎的耳朵里。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叶渡秋，那人焦虑地开口:“渡秋，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病成这样？”
叶渡秋半睁开眼，看出那是宋皓东，又接着闭上了。不是他不愿意清醒，只是太乏了，连眼睛也睁不开。
“哎呀……这可麻烦了……”宋皓东环视屋内一圈，语气里有些嘲讽和捉弄，然后饶有兴致地朝门边笑起来。
九郎倒在橱柜下，被宋皓东用符纸束在门外。刚刚那声巨响，就是九郎试图逃脱而撞上橱柜的声音。
宋皓东不理会被封在门外的水鬼，而是慢慢打开他带来的中药，替叶渡秋熬上，又替他打理了一下房间，收拾了那些被九郎弄得乱七八糟的厨房。
“渡秋，你先睡着。”
“嗯……”叶渡秋并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宋皓东一关上卧房的门，四下又重归寂静。
宋皓东在水鬼身边蹲下，挑起眉毛笑道:“好个胆大的秽物！”那声音里压着怒气。
九郎仅被一张符纸缚住便动弹不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只是痛苦难耐地贴在地面。
宋皓东扳过他的脸，正准备教训一番，却发现那张脸已满是泪痕。
九郎无声地哭着，因被符纸缚住而身体僵硬，不能好好哭出声来，只是断断续续抽泣着，眼睛被泪水浸得通红，而他靠过的地面也沾着水痕。
“你哭什么哭，你还有理了？”
“对、对不起……我错了……”他棕色的睫毛被莹亮的泪水沾在一起，头部因被宋皓东抓起而显得有些不自然，而他却仍然努力地抬起眼睛对上宋皓东的眸子。
宋皓东抓着水鬼的衣领把他带起来，把他扔到墙角，确认他无处可逃之后，才把他身上的符纸撕下来。
九郎的精气顿时被符纸带去大半，他的心口还因受这巫术的侵蚀而疼痛难耐。一半自责，一半痛楚，在剥离符纸的压迫后，九郎“哇”地哭出声来。他一只手捂在胸口，一只手胡乱抹掉眼泪，而心脏的疼痛已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涕泪如潮水一般怎么也揩不干净，他更加慌乱了。越哭越热，越哭越痛，哭得双眼仿佛着火，双耳仿佛滴血，哭到声音沙哑，哭到无法呼吸。
“你哭够没有！”
九郎喘着粗气，摁住心口想停下来，却浑身发麻，无法控制自己，“疼、疼……”他无奈地喊着，宋皓东却没有任何回应。
宋皓东觉得奇怪，他出的这张符纸也没这么大效用，怎么把这只鬼压成这般模样。
九郎抵住墙，尽量从冷冰的墙面获得些许凉意。他仰面张口呼吸，尽量去够上方干净的空气。可是汗水仍然顺着脸颊留下来，他原本白润的皮肤变得灰黄，双唇干裂出血，腥红顺着下巴流下来。
大概是泪已哭干，九郎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大口大口喘气。
“你说，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为什么要害人！”
九郎干涩的眼睛因委屈又湿润起来，“我没有……没有要害他……”
“你还不愿意说。我再下一张符纸，你可就魂飞魄散了。”说着，宋皓东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黄底红字的符纸。
“不要、不要……”
“我容许你慢慢说。”
九郎难受得就要晕厥过去，无意识地闭上了眼。想到自己一百多年的等待今日就要终结，不免有些寂寞。不过，解脱了也好。他多想再看一眼叶渡秋啊。
忽然，一阵强风推开了窗，天空阴云密布，雨点大滴大滴地落下，不一会儿，天地间一片茫茫雨声。
一位穿玄色长袍的人挥开大门，怒吼一声:“宋皓东！”
宋皓东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定睛在幽暗的光线里辨别了一番:那是位束发带冠的修长男子，他双唇紧闭，眉毛因发怒而立起，额侧的两缕头发浮荡在风雨中；他的面容比常人要疏淡，皮肤是淡淡的白色，和九郎一样有晶莹剔透的质感——楚江府君——掌管楚地方圆百里鬼魂的众鬼之长。
宋皓东站起来，道:“府君，您怎来了？”
他只停顿了一秒，随即奔到九郎身边，抱起他冰凉缺水的身子，唤道:“九郎、九郎！”
“哥哥……”
府君抱着九郎，瞪了一眼宋皓东，恨恨道:“今日的事，我改日再找你算账！”
宋皓东忍怒，道:“既是府君的弟弟，也请您多加管教，别放着他徘徊人世，伤人害命。”
府君冷哼一声，抱着九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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