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殷红的云霞泼了半边天,流云显现出一片淡金色的波纹。
“啊,真好看啊……”沧峰托着下巴,朝外感叹。
他想起很多年前,和自己看晚霞的杳迟。那时楚江府君刚移职,新任府君还未上任,众鬼议论纷纷,说要借迎宴好生瞧瞧是哪只鬼能接老府君的腴职。那时沧峰在楚地云游,不知冥府之事,他游累了,便随意落在一座山头。他站在山边悬崖上,看了看天,又低头看地,脚下是一条青绿的深河,河边是疏落的村庄。沧峰转身,见一个人也在悬崖上。那人看着他,并不惊讶。
沧峰笑了笑:“你见得光?”
那人一惊,语塞:“唔……”
“新鬼。”沧峰笑着打量他。
那鬼转头看向别处,不再理他。
沧峰只道:“好好看吧,再过些时日,你想看也看不了了。”
那鬼惶恐地看一眼沧峰,又低下头,他知道的,却问:“为什么……”
“鬼,你听说哪只鬼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畅行无阻的?”沧峰夸张道:“鬼,冥府待久了,就是彻彻底底的鬼了。一点光也见不得,再加一身阴寒湿气,上下不耻。你知道冥府是什么地方吗?暗无天日,秽气滔天,无星无月,尸横遍野,妖鬼纵横,铁棒刀山……内有厉鬼冤魂纠缠,外有神仙道士追杀,匍匐于万世黢黑之中,难再翻身啊。”
“这、这如何是好?”
“没事,转世就好了。”
“可是……”
“你不想转世?”沧峰想了想,“难不成你是从岳神手里逃出来的?”
“不、不……”那鬼说着说着,就丧气起来。他看了看眼前人,从那锦衣玉冠的装束和气宇轩昂的仪姿,就知他是上仙了。他遗憾而无奈:“我就再看,最后一次日落。”
沧峰摇着扇子笑,他喜欢捉弄人。不过有句话倒是真的:久居冥府,一身鬼气。
那只鬼流出眼泪,用手捂住眼睛。
沧峰在一旁看着。
那鬼擦干眼泪,又倔强地抬起眼去看晚霞。反复几回,他的眼睛已经被揉得发红。
沧峰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的自己,他问:“疼啊?”既做了鬼,那眼睛自然是越来越不受用,更别说盯着天空这么久,自然会被光刺痛。
那鬼泣道:“疼……”明明是个男子,他却无助地哭起来:“怎么办、我、我再也看不见光了……”
沧峰不知怎么安慰他,只是陪他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星辰初上。
入夜后,沧峰视力极佳。他一歪头,就把那鬼脸上的泪痕瞧得一清二楚。他递给鬼一块白绢:“你叫什么名字?”
鬼擦了擦鼻涕,答道:“我忘了。”
“新的名字有没有?”
鬼摇头。
“既然你都忘了,何必徘徊人世?”
鬼的眼里又晕出泪来。
远处,两只鬼朝山崖边移来。沧峰远远地就感受到了,他以为是岳神派来的,站起来护着新鬼。
两只鬼见了沧峰,有些惊讶,作揖道:“参见河阳君。”
“嗯。”沧峰抱着手臂,一派威严。
两只鬼不知哪里惹到了冥界“仙君”,陪笑道:“河阳君……您……”
“来做什么?”
“如您所见,我们正准备——”
“大胆!”
“啊、啊,”两只鬼慌了神,递出折子:“我们、我们,奉旨而来,绝无假意……”
沧峰才懒得看,这岳神也是越来越猖狂,抓鬼不仅专门下帖,还派来两只不该由他遣调的幽明。“我在这里,谁敢动他?”
“不、不,阎王说府君久久不至,恐是迷了路,特派我们来寻。”
“什么府君?”
“就是、就是您身后那位……楚江府君。”
“你们什么脑子,来冥界几百年了不知道楚江府君什么样子?”
两只鬼畏畏缩缩,互相推搡,一个颤颤解释道:“这、这是新上任的楚江府君,上个月任命的,今日设宴昭众。给您的请帖半个前已经呈送尊府,不过我们考虑不周,没料到您在外面……”
沧峰算了算,他出冥府已经两个月了,此间不闻不问,到处逍遥。他掩了鬼气,冥府没几只鬼能寻到他。大概就是在这段时间,他错过了这么件大事。他回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新鬼,又问:“这就是你们的新府君?”以前的府君莫不是老眼昏花,识错了鬼,怎么点了这么个无用的新鬼?
“是、是,绝无差错,府君手上的印记,已经转至他手上了。”
沧峰回头看他,那只鬼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你是新任府君?”
“好像是……”
沧峰牵过他的左手,翻开他掌心一看,果真是楚江府君的印记。
两只鬼催促:“府君,快随我们去吧。”
府君摇头。去了,就是刀山火海,碎尸白骨,他哪里敢随那两只鬼去?
沧峰也催:“你快去吧,众鬼都等着你呢。”
“河阳君,您也要去的。”
府君不愿,鬼卒急得团团转,极力劝说,说不动就直接上去架他。
沧峰被吵昏了头:“行了!”他脚下生云,一把搂过哭哭啼啼的府君,把他扔在云上,“跟我走!”
府君觉得自己身子很轻,就这么跪在了云上。他被沧峰带起,不经低头看一眼人间灯火,吓得不轻。府君缩在沧峰腿边,揪住了他的衣摆。
沧峰又起了戏弄人的坏心,他道:“府君,可别松手,松了手你就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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