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笙和“正负”互不相让地瞪视着。走廊另一边开始有好奇的学生探头探脑。
齐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如果只是他自己的话，他无论因为气不过而和陈格安硬刚到底也好，还是因为考虑到他本人确实打算把更多时间花在科研上，并且陈格安休学的结果让他莫名歉疚，因此对学院和“正负”的安排妥协也好，他都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可这件事里一旦有金笙牵扯进来，他就开始投鼠忌器，举步维艰了：如果他对学院的安排过分强硬，他担心这样会给金笙带来麻烦；而对学院妥协太过，实际上就是把金笙祭出去和学院打架，而自己躲清闲。无论哪种结果，他都会不可避免地伤害金笙。
“嗯？怎么了？”这时候，数学系的院长推开会议室的门，和几个学校行政部门的人一起出来，“老郑，出什么事了？”
“正负”知道这种事情真的闹到学校那里，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于是含混其词：“没什么……”
“唔。”院长点点头，又看向齐斯：“小齐，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
“收尾已经做好了。我这周末可以把加上去的分析完全写好。”
院长笑眯眯，接着对旁边的几个人道，“我的学生，齐斯，他写的这是今年的第二篇文章了。投的都是领域里不错的期刊。”
“名师出高徒！”“呦，好，好啊！”几个人跟着附和赞叹。
“正负”的脸色有点灰。
院长又道：“老郑啊，你过来我们说一下学院超算服务器的事情。”
院长说完便看着旁边两个年轻的、显然有些木呆呆的学生，他看见金笙的时候愣了片刻，但随即微笑着示意他们离开。
出数学系的时候，金笙差点在下台阶的时候摔跟头。齐斯伸手去扶他，两个人瞬间又各自慌得仿佛踩了电线的猫。
齐斯觉得自己被金笙传染得脸上竟然跟着开始发烧了。而且，他近乎绝望的发现，自己一句话就能把天给聊死的特技，今天似乎进化了：他还一句话没说，似乎就已经把天给聊死了。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金笙，生怕他会和在课堂上一样忽然再次跑掉。不行，他必须说点什么，让金笙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
“我们副院长性格又怪又怕事……不过，我不当助教也不全是因为他。这次的事情，希望不要牵涉到你。”
“……嗯”金笙红着脸点点头。
齐斯尴尬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找话题：“我现在更空闲了，你的功课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生病，四节课没上。还有两次作业也完全没有头绪。”金笙说完了，更加头重脚轻甚至自我厌恶。
“我可以带你把讲过的内容过一遍。”齐斯说完之后，心里开始别扭。他这样说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呢？如果他还是助教，他这样做是处于责任感。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助教了。为了允许自己主动向金笙亲近，他又加上了一句：“这整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可你还是卷进来了，说不定还会因此被学院里刁难。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
金笙立刻摇着头：“不会的。学院不会拿我怎么样。我能确定……”
“为什么？”
“我见过你的导师——在我入学之前。”
金笙说完了，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对齐斯说道：“补课的事，拜托了。”
齐斯有一种偷了东西但是并没有被抓住的带着负罪感的庆幸。
金笙回寝室去拿书包时，齐斯就在楼下等着他。他加到了金笙的微信。微信头像是一只很可爱的几个月大的金毛巡回犬，当然那是金笙在家时养的。也不知道确实是狗随主人形，还是齐斯的大脑里面，和脸部识别的能力相关的区域没有发育充分，齐斯觉得那小金毛脖子上围了一条格子领巾，睁着一双无辜的黑眼睛对着镜头微笑的样子，实在太像金笙了。他甚至能想象到镜头的另一边，金笙整个人趴在地上，跟他家的狗在同一水平线上，满脸眉飞色舞地逗着狗狗看镜头。
于是，齐斯就这么在金笙的楼底下，举着手机对着一张小金毛的照片，足足乐了五分钟。
这张狗狗的照片，还有金笙笔记本上的涂鸦，都证实了他心中的判断：金笙是属于感性、属于生活的人。他对于“美感”有着处于本能和天性的精准判断，就像他对于数学问题同样有精准的分析力和判断力一样。
从那天开始，齐斯每天都要花一两个小时辅导金笙的功课。至于之前的风波，似乎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过去了。学院里没有找金笙的麻烦，而齐斯也无意重新申请助教的职位。他和金笙一起坐在略显嘈杂的冷饮店里，要么是他给金笙讲解他在课堂上没听懂的数学概念，要么是他一边在草稿纸上验算，或者笔记本电脑上写论文，编程序，一边等着金笙做题做到卡壳，抬起头，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他惊讶于这一切带来的满足感，竟然完全弥补了他失去了助教的职位，还有这个职位带来的对于一个学生来讲并不是小数目的收入的遗憾。给金笙讲明白一道题的成就感，竟然超过了教整个班级的成就感。
这种愉悦对过去的他是不可想象的：齐斯的童年时代还没有结束，他就已经习惯了在理论和抽象中找到乐趣。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无论在发生的当时闹出了多大的动静，总是转瞬即逝，既凌乱又毫无意义。他不敢相信，金笙低头书写的侧影，或是分心走神时望着窗外陷入梦幻的眼睛，竟然比他见过的最巧妙的数学推理更惊心动魄。
但很快，齐斯便发现，按照金笙本身的智力和思考能力，理解这些数学概念根本不需要那么旷日持久。只不过金笙把更多的事件花在了发呆上。甚至他发觉金笙哪怕是在和他一起补习的时候，也在偷偷期待着手机响一声通知。那些通知里的，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事情。
齐斯决定要和金笙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你不喜欢这些。”
金笙有些慌张：“什么？”
“H大，数学，你所有的课程——这些你都不喜欢。”
金笙瞬间脸色通红。
“我看得出来，你一直在逼着自己去做你根本不喜欢的事情。比如高数和线代，这两门课你能学好，但你只是讨厌去学。”
“齐斯，对不起……我以后会认真……”
齐斯摇头：“我没有说你不认真。而且，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我不得不说，暂停这种毫无意义的努力，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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